白珊珊也笑了下。但笑容里不掺杂任何的苦涩和遗憾,只有释然和解脱。
那头的白岩山凛目,问商迟:“我养了白珊珊将近二十年,吃穿用度,这笔账怎么清?”
“白老先生放心。”江助理微微一笑,“这些年你花费在白小姐身上的所有费用,我们会以三倍形式归还。如果没有其它问题,请两位在协议书的右下角签字。钱款会在明天下午五点之前汇至你的账户。”
白岩山听完没有再说什么,拿起笔,把协议书签了。
余莉也拿起笔。在签下名字的前一秒却又忽的顿住。
江助理:“白夫人,还有什么疑问么?”
余莉好几秒没有说话。随后转过头,看向在双方摊牌之后,就一眼都没再看过她的白珊珊。
余莉忽然开口:“珊珊,我们母女能单独聊聊么。”
白珊珊看她一眼,须臾,笑了下,语调无波无澜地说:“好啊。”
——
白宅书房内。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子里,一室都笼罩在一片浅金色的光线中,宁静祥和。
白珊珊迎着光走到窗前站定,没什么表情地看向窗外,淡淡地说:“你要聊什么。”
余莉站在距离她半米远的位置,沉默了会儿,道:“珊珊,你真的这么恨妈妈么?”
闻言,白珊珊不由轻声重复了一遍,“恨?”
她回转头,目光有些奇怪又有些好笑地看着余莉,道,“你怎么会觉得我恨你?”
余莉眼中浮起疑惑。
“你错了。我不恨你。”白珊珊说这话时,冷静平淡,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极轻微的上扬,“很多年前,的确恨过。恨你为什么眼里只看得见弟弟和白岩山,看不见我,恨你为什么对我不闻不问不管不顾,恨你为什么总是忽略我。”
余莉微皱眉。
“但是后来,这些感觉就都消失了。”白珊珊说着话,指尖轻轻抚过书柜上的雕花纹路,“当你完全不在乎一个人,不再对那个人抱有任何期待和幻想的时候,你对她是不会有任何情绪起伏的。所以我早就不恨你了。”
听她说完,余莉眼底忽然涌现出浓烈的悲伤,道:“珊珊,妈妈不是故意的……”说着,余莉哽咽了下,又继续道,“你也知道我们是什么处境。从小县城嫁进大城市,嫁进白家,多少人指着我的脊梁骨看我笑话,我如果不强大起来,不融入这个圈子,不帮白岩山再生下一个儿子,我们母女俩在白家、在B市的名流圈根本就不会有任何地位。”
“嫁进白家以来,白岩山表面上对我好,但实际上呢?他心里根本就看不起我。”余莉越说越伤心,流出眼泪,又连忙拿纸巾擦掉,“他觉得我是乡下地方的女人,英语说得不好,肚子里没多少墨水,连那些奢侈品都不认识。在事业上帮不了他,带出去也没面子……刚嫁进白家不久,我就感受到了自己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没有办法,我只能努力学习各种知识,努力再冒着高龄生产的危险生下小洋……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巩固地位,让我们母女俩不会被人看不起而已。”
白珊珊安静地看着她,没有打断。
余莉:“我是个做母亲的。天底下有那么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
余莉说着,忽然抓住了白珊珊的手,泪眼婆娑地抱紧她,道:“妈妈知道自己以前做得不对,做得不好,冷落了你让你受了很多委屈,妈妈知道错了。珊珊,你原谅妈妈,不要跟妈妈断绝母女关系好不好?妈妈是爱你的,妈妈真的很爱你,舍不得你。”
妇人的容貌本就柔媚眼里,虽已年过五旬,但长期健身又保养得当缘故,梨花带雨这么一哭,着实我见犹怜。
换做寻常人,看见自己的母亲在自个儿怀里边诉苦边哭,只怕早就心软原谅,和她一起抱头痛哭。
然而,白珊珊打小就不是什么正常人。
在余莉声泪俱下向她哭诉的这数分钟里,她全程都表现得非常冷静且理智。就连余莉最后直接过来抱着她哭,她的反应也很平淡。
她双手垂在两侧,没什么表情地边听余莉哭,边被迫闻着余莉身上Dior最新款的女士香水。
良久,余莉似乎哭累了,她抱着白珊珊抽泣道:“珊珊,你是我和杰凯唯一的回忆……妈妈不能失去你。你肯原谅妈妈了么?”
一听“杰凯”二字,白珊珊的眸色突的冷成冰霜。
白杰凯,她父亲的名字。她亲生父亲的名字。
白珊珊说:“住口,你怎么配提爸爸。”
余莉:“……”
白珊珊伸手一把把她推开了。
余莉被推得踉跄半步,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女儿。
白珊珊冷冷地笑了下,道:“知道么。我以前觉得,你爱的是小洋和白岩山,现在我才知道。不是的。你谁也不爱。你唯一爱的,只有你自己。”
余莉错愕的瞪大了眼睛,有点心虚,更多的是愤怒:“你胡说什么?”
白珊珊笑容敛尽,一双寒眼看着她,道:“你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为自己带来利益的机会。当年你在南城的制衣厂上班,贪慕虚荣,想坐一个小领导的位置。爸爸为了帮你,四处找关系,请客吃饭送礼,讨好制衣厂的厂长。十四年前的那个凌晨,那个厂长喝多了,让他去接,他那天发着烧身体不舒服,不想去,你死缠烂打,说不能得罪厂长。那天晚上,爸爸的车被一辆大货车碾碎了……”
余莉面上的悲伤之色此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沉声:“闭嘴。”
“爸爸是为你死的。爸爸真的很爱你。”白珊珊轻声,一字一句。
“闭嘴。”
“而妈妈你做了什么呢?”白珊珊脸上绽开一抹天真纯洁人畜无害的笑,眨眨眼睛,眸色却如冰,“爸爸去世三个月不到,你就认识了到南城出差考察的白岩山。大城市来的有钱人,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是你改变命运的关键。所以,你勾引了他。”
“闭嘴!白珊珊!你给我闭嘴!”余莉像被戳中痛处,忽然尖声叫了出来,扬手就要打白珊珊。
手掌还未落下,腕子便被人硬生生拦截在半空。
拽住余莉手腕的五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看似轻描淡写,力道却极大。余莉痛得花容失色低呼一声,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那股大力狠狠甩开。
余莉高跟鞋一崴,直接跌坐在了书房的地毯上。
余莉惊慌抬头,商迟不知何时进的屋。男人西装笔挺俊美如画,一手自然而然地将白珊珊护进怀里,一手替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
沐浴在金色暖阳中的一对璧人。
白珊珊面无表情地看着余莉,寒声道:“刚才也是在演戏吧。”
余莉:“……”
“为什么希望得到我的原谅?因为突然发现,这个累赘的女儿,马上就要变成商家的女主人,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商氏CEO的岳母,这么大一个利益,你怎么会放手呢?”白珊珊说,“对么。”
余莉脸色唰的一片惨白,呆坐在地上,说不出话。
“对白岩山好,是因为白岩山让你成为了白家的太太,对小洋好,是因为他能帮你分到白岩山的家产。我,爸爸,白岩山,甚至是你的亲生儿子白继洋,都只是你为了达到自己目的的工具。必要时刻,你什么都可以牺牲。”白珊珊用一种极其陌生的眼神看着这个女人,淡声,“你是个只爱自己的人,自私至极。”
“我不会原谅你,爸爸也不会。永远。”白珊珊说。
余莉低着头,忽的,一滴眼泪落下来,砸在她精致的旗袍上,缓慢晕开。
白珊珊和商迟一道离去了。
余莉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书房的地上,发着呆,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她低低地笑了起来。对面书柜的玻璃门上映出一个妇人,满脸的泪,妆花了,深深浅浅的细纹暴露无遗,仿佛眨眼之间老去了十岁。
——
余莉最终签了那份协议书。
黑色宾利从白宅驶离。
白珊珊坐在后座,趴在车窗上歪着脑袋闭目养神,脑子里乱糟糟的,无数画面在她眼前交错闪过。童年的,少年的,刚才的。爸爸儒雅英俊的面容,余莉震惊的眼神,和商迟紧紧握住她手的五指……
从此之后,她和白家再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她生活了将近二十年的冷冰冰的大宅,如果说,真的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话……
白珊珊突的睁开了眼睛,落下车窗,伸出脑袋往已经远离白宅望去。雕梁画栋的别墅在日光中逐渐远去,远远的,依稀能瞧见一道模糊的身影站在林荫道上目送着他们。
白珊珊抿了抿唇,摸出手机打开微信,找到一个头像,发送消息:
——哥,你永远是我哥。
白继洲秒回:
——废话。
“……”看着屏幕上两个言简意赅的大字,白珊珊心情忽然转晴,突的嘴角一弯,笑起来。
商迟察觉到身旁姑娘的小表情,微挑眉,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儿,“笑什么。”
白珊珊收起手机没说话,静了静,手脚并用爬到他腿上坐好。自动调整到一个更加舒服的状态,抱着他的脖子,脸颊软软地贴近他温热的颈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