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朱红的宫墙总还覆着一层薄薄的白,瞧来让人觉得寒凉得很。
琼华宫如英殿里,仪婕妤自打从顺妃处回来便独自坐在罗汉床边想事,以手支颐,一动不动。
她心里有一股蓬勃的恼恨,说不出、也说不得,直教人忍无可忍。
但在这股恼恨深处,她自己清楚,那是一股子恐惧在往上窜,让她心里又虚又慌,剪不断、理还乱。
那玉佩,她方才在顺妃处看见了
那是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的,工匠巧思,还将福字阴刻仔细描了金,那点金色与白色相衬,瞧着并不刺眼,反让玉色显得更为温润。
顺妃瞧着喜欢,当即就吩咐宫女把玉佩放到三皇子枕下,给他安枕。她在旁边瞧着,却是遍体生寒。
只那一眼她就瞧出来了,这与宫正司识得的那半块是一样的。程愈凡事不敢瞒她,当时就将此事回禀了,后来另外半块佩又被和其他玉佩镶在一起,阴差阳错回到了程愈手里,程愈也拿给她看过。
是那一块,就是那一块。这赐予皇子公主的每一块佩,都是照着那块佩雕的。
有那么一瞬,她当真觉得是冤魂索命,佳惠皇后带着五皇子找她算账来了。
后来她慢慢冷静下来,又将这些子神鬼之说驱散。
她不信,她不信是冤魂索命——佳惠皇后离世已有十年,要索命早就索了,何必拖到此时!
再者,当日动手的可不是她,是贵妃与昭妃。皇后若能连她都察觉,那便真是在天之灵洞悉了一切,该当连那藏得更深的人也知道了才是,如何只找她一个?
她抚住了自己的惊慌,接着,却又激起了另一重恐惧。
——如若不是这场大戏不是佳惠皇后携五皇子索命算账,那就只有另一种可能了。
夏云姒察觉到了。
夏云姒察觉到了她与五皇子的事有关,也察觉到了她与佳惠皇后的事有关。否则以夏云姒的性子,才不会多管闲事。
她终于还是察觉到了。
这是仪婕妤担心已久的事情——早在还在昭妃身边时,她就已心存这份不安。
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仪婕妤长声吁气,一丝丝凌意从眼见沁出来,不加掩饰的冷。
既是躲不过,那就拼个你死我活好了。宫里头这些事,不就这么点道理么?
她知道夏云姒得宠,更知道夏云姒从进宫之日起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就不同寻常,但宫里不明不白没了的人那么多,“不同寻常”的也不差她那一个。
从慕王后宅到天子后宫,她已浸淫这些明争暗斗这么多年。纵使夏云姒短短几年已身居妃位,她也并不必那样惧她。
“来人。”仪婕妤扬音唤人,在外候命的宫女立即挑了帘进来。
便见仪婕妤的眼风清凌凌地扫过去:“叫程愈来见我。”
那宫女莫名生畏,声音不由自主地放低,极轻的应了声诺,就又退出了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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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几日,到了二月二。
二月二,龙抬头,也叫春耕节,不论在宫中还是民间都是个大日子。皇帝一早就出去祭了农神,祈求风调雨顺、百姓丰收;后宫则人人都要尝一小碗龙须面,图个吉利。
祭祀仪程繁琐,皇帝回到宫中时已不早了,便也没去紫宸殿更衣,直接就到了永信宫延芳殿。
大约是相处得原也久了,添了孩子之后,二人相处间颇有了几分老夫老妻的滋味。但夏云姒心中有数,万不能真教他心中的感情转为“老夫老妻”。
他是皇帝,身边不缺如花美眷,又会在意多少老夫老妻的情分?
是以她近来有心不太依着他的随意,显得分外媚色撩人。
这日他一进殿,她便迎了上去,勾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儿,在他唇上留下柔柔一吻。
他不由低笑,就势揽住她的纤腰。呼吸间,又神色微凝:“好香。”
她颔首,笑容妩媚,执住他的手转身,脚步和笑意都轻快:“臣妾闲来无事,今日跟尚食局的宫女学做了龙须面呢,皇上尝尝看?”
她语调里颇有兴奋,更有小孩子邀功似的意味。不似旁的高位嫔妃那般端庄,却更有灵气。
皇帝含着笑,脚步闲闲地任由她牵到桌前。她按着他坐下,将那碗用碟子倒扣着的面打开,语声顿时被失落覆盖:“呀……”她垂头丧气,“放得久了些,都坨了,吃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