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玄时微怔:“是朕疏忽了。”说着偏头一唤:“宁沅?”
宁沅正乖乖吃饭,听到父皇的叫他,便放下筷子跑过去,有模有样地一揖:“父皇。”
贺玄时揽一揽他,指指夏蓼与夏云姒:“这是你外祖父和四姨母,你还认不认得?”
宁沅看看他们,点点头:“认得。”
“他们都想你了。”贺玄时笑容温柔,“去侧殿与他们说说话。”
宁沅挺开心,又点点头便跑过来,两手一边拉一位长辈,就往侧殿的方向去。
穿过九阶下的宽阔大殿,三人一并走进汉白玉池后的侧殿。屏退宫人,殿中三人便都算家人,可殿门关上后,还是有一股浅淡的尴尬。
夏云姒淡看着父亲逗弄外孙,不接口也不插话。等到宁沅跑来跟她玩,就又成了她自顾自地陪宁沅,夏蓼插不上话。
如此过了半晌,夏蓼终是一喟:“……阿姒!”
夏云姒抬眸看他,他的神情难以言述:“进宫这些时日,可还好吗?”
夏云姒抿笑垂眸:“从未这样好过。”
她的眼角沁出一缕缕阴狠,没做掩饰。夏蓼看在眼里,摇一摇头:“你原可另行嫁人。”
夏云姒一哂:“父亲何必想这么多?皇宫这地方,于我而言如鱼得水,我日日都开心得很呢。”
这话虽是不虚,这般说出来,却也是因为她实在无心继续这个话题。
——当日她以要为宁沅的日后铺路为由要求进宫,父亲若真有心阻拦早就拦了。如今她已没了回头路,这般假惺惺的喟叹有什么意义?
“听闻六妹妹也要出嫁了,我会备份厚礼给她当嫁妆。”她主动示了好,夏蓼微微松了口气,又关切说:“你在宫里好好的便是,不必操心家里。”
夏云姒想了一想,又说:“我先回席上了,父亲可多陪一陪宁沅。”
夏蓼浅怔,旋即连应了两声好。
夏云姒微笑着退出侧殿,那笑容在侧殿殿门关合的瞬间便全然消逝。
瞧瞧,观察人心多有趣。
父亲方才对她的关怀哪有半分是真的?说到底全是为了宁沅,所以她让宁沅留下与他独处,他便瞬间顾不上她了。
对她的一切关怀,都不过是担心她一旦与夏家离心,宁沅便也迟早会与夏家离心吧。
实在是想太多了。
她才不会费神与夏家窝里斗,更不会费神利用宁沅。
她进宫,原也并不是为了宁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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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席上不久,外头就放起了烟花。这烟花断断续续要一直放到子时,从宫中到皇城都有,满京城的百姓都能看着烟花热闹一场。
夏云姒心下数算着时间,在约莫亥时的时候向莺时递了个眼色,莺时会意,摆一摆手,几步外的莺歌便尽量避着人行出了含元殿。
夏云姒搭着莺时的手站起身,行到御案边福了福,又继续前行了两步。
“皇上。”她将声音放得柔而低,引得他下意识地贴过来了些。
她轻轻道:“满宫都热闹着,臣妾想去姐姐灵前待一会儿,别让姐姐在天之灵孤单过年。”
他微微一颤,沉吟片刻:“你到殿外等一等,朕与你同去。”
夏云姒抿笑颔首,道了声好。
步出殿门间,周遭倏然安静了一层。夜幕与星辰压在头上,灯火辉煌被甩在背后,令人突然觉得纵使如鱼得水的日子也有些孤寂。
这条路终究是她自己在走,她连每一分嬉笑嗔痴都是算计好的,早就将自己与一切真心隔绝了开来。周遭的喧闹繁华陪伴不了她,被她步步设计的他更陪伴不了她。
可她还是要继续走下去的。
因为恰是这喧闹繁华夺走了那唯一让她不再孤单的人,夺走了她视为一生幸事的那一束光。
她要把他们都拖进黑暗里。
这样若有朝一日她坠入阿鼻地狱,便有了这许多恶人陪她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