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等闻世子想完,连厂公已经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潇洒退场了。事他已经给小皇帝摆平了,但世子爷也不是个小傻子,等反应过来肯定要闹。
连亭不赶紧跑路都对不起和不苦大师交的这一场朋友。
在他快要跑出皇宫时,他好像还能依稀听到从长乐宫上空传来的撕心裂肺、悔恨交加的痛哭,中气十足,颇有劲道,只能说不愧是每天都要锻炼身体的小朋友,肺活量就是足。
***
是夜。
月上中梢,厂公终于结束在了东厂衙署里一天的工作,眼睛看得都快要瞎了。他是真的忙,因为情报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算术,不会直接怼脸输出,大部分时候都需要从蛛丝马迹中一点点地筛选甄别,再加上灵光一闪的合理分析,才有可能得到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最近前有小皇帝的大礼议,后有蔡大人被刺,连亭不可能不忙。最重要的事,除了这些公事,他还夹杂了一些私货,派心腹手下去给自己的儿子找爹。
这么说起来可真心酸。
连亭再一次硬起心肠警告自己,不要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权利是这样,亲情也是。
絮果对连亭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毕竟他只是一个六岁的小朋友,又能知道多少东西?大人又会告诉他多少?连亭甚至到现在都没有搞明白絮果爹娘的关系,外室?小妾?老家的糟糠之妻?还是……已经和离了?
大启民风彪悍,和离一事屡见不鲜,盖因前朝动荡几百年,打得真的没什么人了,朝廷为增加人口,一度很是鼓励和离或者寡居的女性再嫁。在国家发展面前,什么纲常什么牌坊都得绕道。
也因此,像絮果他娘这种独自立了女户的情况不胜枚数。
连亭想要去江左找到对应的人,都挺费劲儿的。
这么一忙,一天就过去了。当属下来问连亭晚上准备在哪里歇下的时候,他本想说,自然是像往常一样直接睡衙里,东厂又不是没有他的院子。但当他真的开口时,他却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回东城。”
东城锡拉胡同,便是连亭外宅所在的地方。
在外人看来,太监几乎一生都注定要困在宫中,无诏不得擅离,但其实到了一定的品级,太监也是可以在宫外置办外宅的。至少大启的太监可以。连亭的外宅便是当今天子朱笔御赐的,是个五进五出的大宅,曾属于先帝朝一个很爱享受的贪官,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可惜宅邸刚刚建成,贪官还没有来得及享福,就被极其痛恨贪官的先帝剥皮抄了家,在本朝白白便宜了连太监。几乎不需要怎么改动,就能拎包入住。
不过,需要改的地方还是有的,好比逾制的瓦檐就统统都要拆掉重建。
絮果来的这天,宅邸的大门还在修葺。昨夜有厂公在,怕扰了活阎王,工匠们便暂停了半天,第二日才重新开始,一天一夜都不带停歇。
伴随着泥瓦匠哐当、哐当的忙碌声,婢女锦书正在给自家的小少爷擦手擦脸。当絮果用略带吴侬软语的南方口音,慢吞吞的问“这里是哪里啊”的时候,锦书笑语晏晏地回了句“这里是陛下赐给咱家督主的新宅啊”。
絮果心中有了数,原来阿爹搬家啦。幸好他没有贸贸然找上门。这大概就是阿娘说的变数吧,他真的好厉害哦。
絮果情不自禁再次夸了一把自己。
“啊,都已经这个点啦,郎君,咱们先睡吧?”锦书哄着絮果道。
絮果却很坚持,一定要挂完手上给他爹准备宫灯。
“可是,”锦书有些犯难,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自家少爷,督主有可能十天半个月都不会来这边一趟,“督主朝事繁忙……”
“我知道哒。”絮果的阿娘也有可忙可忙的时候,一出去就是十几天不见人,絮果已经习惯了在家乖乖等待。他知道阿娘是去挣钱了,给自己,给絮果,“我只是想给阿爹留灯。”就像阿娘一样,远远地回来,第一眼就能看到。
阿娘每次看见的时候都可开心了,应该是开心吧,絮果不确定的想,反正每次阿娘看见了这些灯,都要给他亲自下厨,虽然阿娘做饭一点也不好吃。
絮果生怕他爹看不到,让人帮忙在大门口挂了一盏又一盏,把府里全部的库存都拿了出来尤觉不够。
连大人骑在马上,远远的就看见了灯火通明宛如白昼的家,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他家什么时候改的灯笼厂?
隔壁邻居是一门祖上显赫过的勋贵,只不过如今破落了,主人此时正揣手站在大门口,看着厂公欲言又止。求求厂公收了神通吧,快瞎了。
连亭立刻变了嘴脸,很不讲道理地瞪回去。看什么看?没见过别人点灯吗?你没有儿子给你点灯吗?你不会是嫉妒我吧?
邻居:……
作者有话说:
*山水郎:出自古诗“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意思就是天上掌管山水的仙君。
*直上直下的爱吃羊肉:这个其实是宋朝比较流行,据说北宋宫廷一年要吃掉差不多四十万斤羊肉。
*张汶祥刺马案:清末四大奇案之一,确实挺曲折的,有兴趣的亲亲可以去搜一下,应该有相关的评书。
*锡拉胡同:现实中真实存在的胡同名,我小时候去北京吃到的最好吃的肉饼就是这里,也想让絮果宝贝儿尝一尝,就把厂公家安排在这里了2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