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彦博不依,“要不,我给彦国也写一张?”
富弼一翻白眼,“老夫可用不着。”
“怎么?彦国真不打算……”
文彦博可是知道,富弼不用开条子,不是他的家底不多的缘故,而是他没打算避祸。
只闻富弼淡然一摊手,“子女都在老家,京中只有我这个老翁带一老婆,三五老仆伴身,有什么可搬的呢?”
“哦哦。”文彦博忙不迭的点着头。“彦国过的清苦啊……”
说着话,也不打算多留,“彦国先忙,老夫就不打扰了。”
富弼躬身礼送,“宽夫慢走。”
可是,富相公没想到,文彦博走到门口,又回来了。
抖着手里的黄封诏书,“看老夫这记性,办了私事,却把正事扔到了一边。”
富弼讪笑不语,心说,那本来也就是个由头。
调笑道,“我看宽夫是急着把那些亲戚都打发走吧?好落得个清净。”
一边说,一边接过。
左右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诏令,展开也不细看,准备盖上相印,直接宣行。
可是,马上就愣住了,“这……这怎么是空的?”
“啊……啊??”那边文彦博也是一怔,拿过来一看,登时臊的脸色通红。
“老眼昏花……拿错了……”
富弼无语,心说我看你是心不在焉。
看着文彦博,“那……”
意思是,那就拿回去吧,到时让职吏送过来就行了,反正你的“正事”也办完了。
不想,文彦博把诏书又递回到富弼手里。
“左右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彦国盖上印就得了,回头我让王介甫重拟一份,就不来麻烦彦国了。”
说完……
文彦博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绕了这么半天,为的就是这句。
他会答应吗?他会答应!
这种事不合规矩,可也不是没有。毕竟空白诏书并不是那么要命,别忘了,光盖上内相宣行的印信没用,还得皇帝的御印,给事中归班的书行印信,加上他文彦博的首相印信才能生效。
这种事不稀奇,连富弼以前也干过。所以……
他会答应。
……
而对面的富弼果然没多想,淡然一笑,“也好。”
将空白诏书展开,取出印信盖了上去。
只不过,按压之时,碰到了刚刚用完的笔盏,封皮上沾上了一小点墨迹。
“这……”富弼一阵尴尬。“老夫太不小心了。”
“要不,宽夫再换一张?”圣旨诏令怎可污秽?沾了墨,也就废掉了。
“没事!”不想文彦博却是大包大揽。“看不出来,就这么着吧。”
说着话,拿起桌上的诏书就走。
“回头到老夫职房喝茶,我那有御赐的小龙团。”
……
……
后面的事,自不用多说,王安石找到曹皇后,一通嘴炮顺利搞定。那张已经添上字,盖了内相、首相、给事中归班印信的诏书,又添了一枚玉玺龙印。
短短的一天,文彦博仿佛是过了一年那么长。说实话,这种事,他也是第一次干。
看着印押齐全,送到狄青手里就算生效的圣旨,文彦博心情极为复杂。
“但愿后人能明白我辈之苦心吧……”
正要吩咐人快马送驿燕云,哪成想,富弼进来了。
“宽夫兄,我来分你的小龙团了。”
文彦博一阵慌乱,“快,快请,快请!”
急忙招待富弼坐下,备茶款待,而那封诏书却是就放在了案上。
不是文相公不小心,而是他很放心。
富弼是有礼有德的君子,就算是摊开在桌案上,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可是,文相公又失策了。无意间,富弼还真就看了他的桌案一眼。
“咦??”富相公一眼就看到了有墨点的那封诏书。
“这份旨意还没发出去呢啊?”
说着话,漫不经心的捡起,展开。
“别!!!”
文彦博想要阻止已经晚了,心中大叫:完了!!
让富弼知道这件事,那就算黄了。
“彦国,你听我说……”
有什么好说的?富弼眉头紧皱,把诏书从头到尾,好好看了一遍,沉默着抬眼看向文彦博。
“彦国……”文彦博急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
“说什么?”
富弼抖着那张诏书,“说为什么要绕过我,发这么一道旨?”
“说……”
“不用说。”富弼冷着脸,再次打断文相公。
“我懂……”
“你……懂?”
文彦博石化当场,几个意思?他怎么有点不明白呢?
“其实……”富弼悠悠开口。“你根本不用瞒我,就算实话实说,我也会同意宽夫这么做的。”
“同……”
文彦博心里啊,也说不上是喜是悲,特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富弼同意他假传圣旨?
“不过……”
正纠结着,富弼那边一个转折,让文扒皮的心又提了起来。
“不过什么?”
富弼看着诏书,“不过,这措辞太过平淡,狄汉臣不一定知道京师局势的紧迫。”
“需加上一句。”
说着话,在文彦博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就拿起案头毫笔,真的就在诏书上又加了一句:
——山河可碎,社稷无缺。汉臣三思!
文彦博怔怔地看着富弼,这……这还是他认识的富彦国吗?
那边富弼合上写好的诏书,笑盈盈的递给文彦博。
“现在好了,可以发出去了。”
……
……
于是,这道既是真也是假,诡异莫名的圣旨就这么从大内皇城……急速飞向了燕云十六州。
……
现在,它的真假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出现几乎是瞬间搅动了整个大宋,风云变幻、雷霆骤起!
唐奕拼了!
顾不得什么其它,挥师北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那道旨做实,绝不能把无数人用命找回来的燕云再丢了!
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比狄青先到京城,最好是他到了,狄青还没离开燕云。
只要他回去的快,只要他解决一切麻烦,他相信最后可以拦下狄青。
可是,这怎么可能?
唐奕亲手修下的宋燕大道为的就是快速机动,快速反应,如果狄青奉旨回京,只需要十天。
哪怕唐奕的舰队入了运河他再往回走,也不一定比唐奕来得慢。
……
癫王系也拼了,背后的那个人再清楚不过,此旨一下,那就不是兵谏,而是内战。
可是,一个唐子浩值不值得一场内战!?
值得!只要保住他,大宋就还有希望。
于是,在圣旨离京的当夜,另一个消息已经火还传往西北、西南。
两地军马接到指令,全军整肃,枕戈待旦。
要是癫王与狄青有接兵对仗的迹象,两方必要千里驰援,帮唐奕打赢这场内战。
……
而左右时局的另一个重要人物,狄青!
当接到那份圣旨之后,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官家怎么了?他怎么会下这样一道勤王诏?
“即刻南归,戍卫京师……”
圣旨最末,还有十二个大字,刺的狄汉臣双目生疼——“山河可碎,社稷无缺!汉臣三思!”
“山河可碎!!!社稷无缺!!!”
“山河可碎!!!社稷无缺!!!”
……
年过半百的狄汉臣捧着圣旨,老泪纵横!山河可碎,社稷无缺!?
“不能啊……”
“咱们不能这样!”
“是会下地狱的!”
六年!!燕云归宋还不到六年!!
才六年,我们就要因为和自己人拼命,而把燕云再次拱手送人?
狄青不知道这个大宋怎么了?
官家疯了?
唐子浩疯了?
朝堂上那些上枢言事的相公们也疯了?
……
“父帅!”身侧狄青的二儿子狄咏,此时也是激愤疾呼。
“咱们……真的要回去与癫王刀兵相见吗?”
狄青只觉气不够喘,胸中似有万斤巨石压心。
苦涩道:“傻孩子,我们是军人,圣旨在此,我们唯有服从。”
“可是……”狄咏大叫。“癫王不是敌人啊!”
狄青摇头,“圣命难为,我们身不由己。”
“这是愚忠!”
“别说了!”狄青喝止狄咏。“传我将令,三军将校,中军大帐议事。”
“准备……回、师!”
狄咏一阵气结,他知道父帅对官家的忠心近乎偏执,更知道,父帅心意已决,他劝不动了!
“妈的!!”
大骂一声,把腰间配剑重重摔在地上,“文贼负责动嘴,武人负责送死!”
“这兵当的,真他妈窝囊!”
嘴上虽不饶人,但还是强忍怒气的去召集三军将校去了。
……
狄青怔怔地看着地上儿子的配剑,心有所凄。那上面沾的都是夷狄外族之血!可是马上……
就要沾染自己人的血了。
“文贼负责动嘴,武人负责送死……”
缓缓低头,拿起官家旨意再看:山河可碎,社稷无缺。八个大字仿佛千斤重锤,一下一下锤在胸口!!
山河,是军汉们打下来的山河!
社稷,是文臣们股掌间的社稷!
为了文臣的社稷无缺,就要军汉换来的山河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