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虚应两句,她朝门内望了眼,“病人在里面?”
神域说是,牵着袖子向内一比,“阿姐随我来。”
进门看,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坐在交椅里,脸色发红,面目也有些浮肿。见人进来,勉强站起身道:“向娘子来了?我听雁还说起过,上次是娘子救了他性命,多谢了。”
南弦忙还礼,“唐公不必客气。”
要说这称呼,着实是不好定夺,之前神域不曾袭爵的时候,她还能令尊令尊地称呼唐隋,现在神域成了小冯翊王,“令尊”自然是老冯翊王,养父的身份,也就变得尴尬起来。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还是先以治病为重。
仔细把脉,又看了舌苔,询问平时发不发汗,甚至连每日晨起如厕的情况都问明白了。听他说腹胀、身痛、四肢倦怠,复又翻过他的手背查看,见手背上星星点点尽是细小的水痘,心里不免沉了沉。
“照脉象上看,是风水之症。风邪侵袭,肺气失于宣降、水湿潴留体内所致。”她说着,换了温存的笑脸,“唐公心下想是很着急吧,因此气血失和,脏腑亏虚。我们说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请唐公容我些日子,再行缓缓调理。”
唐隋这些年月早被这病拖累得没了心气,苦笑道:“死马当活马医吧!早前在湖州,也请过不少名医,各种方子吃了好一阵,总不见效,难免心灰意冷。现在到了建康,见到向娘子,于真的千金我是信得过的,就请娘子为我诊治吧。”
南弦说好,神色坦然地,将他卷起的袖子放了下来。
一旁的神域看着她,试图从她的表情中分辨出什么,但都是枉然。她笑得真切,仿佛这病症真的能够治好,不由又燃起了希望。
“阿姐,可要施针啊?我来侍奉。”
可南弦却说不必,“元气不足,须先扶正了才能施针。头一诊,我先开黄芩、淡竹叶等泄了上焦之火,二诊三诊再重调方子化淤通络,假以时日,病情自会平稳的。”
她让唐隋仔细作养,嘱咐了些平时的避忌,退到偏厅里开方子去了。
神域跟过来,回身见上房中婢女扶了养父起身入内,这时才追问南弦:“我阿翁的病症究竟怎么样,请阿姐据实相告。”
允慈一头雾水,“先前不是说了风水之症吗……”
南弦垂眼蘸墨,淡声道:“毒邪淤阻经脉,伤于脏腑,蚀于筋骨。手背上的水痘不是好物,这种病,文献中尚无同义病称,但我听阿翁说过,属阴阳毒症,不太好治,只能先扼制住势头,尽量少些疼痛。”
她这样说,基本就是无望了。
神域退后两步靠在门框上,似有些失魂落魄,但很快便平了心绪,“其实我早有准备,只是不愿意相信,盼着还有回旋的余地。如今听了阿姐的诊断……也好,心里有了底,便知道该怎么办了。”
南弦抬眼望了望他,原本遇到这样奇特的病症,医者不会作出任何承诺,免得将来落埋怨。但这唐隋,早前应当与阿翁有些交情,自己倒也愿意试一试,至少让他多活几年。
“我不敢说一定能治好,”她收拾起药箱道,“先照着我的方子吃上十日,十日后我再来。”
有一种人,话从不说满,却是露出三分口风,就有七分的胜算。
神域一喜,忙道好,“十日后,我亲自登门接阿姐。”
南弦说不必了,“每日都有人登门看诊,等我得了空闲自己来,你不必接我,免得耽误工夫。”
一旁的允慈暗暗着急,心道阿姐可是缺根筋啊,难道对阿妹的心思毫无察觉吗。
看看这郎君,丰神俊朗,别有一种介乎男子与少年之间的纯净气息。但你要说他青涩,不是的,你看他的眼睛,森罗万象,晃朗无边,就知道他心有利器,紧要关头拔剑生死,亦不在话下。
可这回拽袖子,一点作用也没有,阿姐该拒绝还是拒绝了,并且不打算逗留,转身便要走。
允慈有点着急,边跟着出门边回头,看见神域亲自送出来,没话也要找点话,“郎君若得闲,也可来家下坐坐。”
结果还没等神域回答,南弦便瞥了她一眼,“今时不同往日,大王怕是忙得很。”
她从来没有多走动的意思,神域看出来了,见允慈脸上显露出失望,愈发好声好气对允慈道:“我虽袭爵,但自觉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前几日卫州送了两筐白桃和红菱沙角来,放在冰窖里存着,阿妹可爱吃?我让人送到府上去。”
可惜南弦没领情,“家里平常也采买,大王留着自己吃吧。”说着示意允慈提药箱,“走了。”
这就是女医,过于冷静自持了。
她们前面走着,神域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很快追上去,一直将人送上车。
日落时分,斜照过来的余晖投射在他身上,那面目一半在阴,一半在阳。
他拱手一揖,“谢过阿姐。”
马车在他目送中走远。
南弦坐在车内直懊恼,“他又没付诊金!”
允慈欣喜于那句“阿妹”,也惋惜于白桃和红菱角,撑着腮帮子长吁短叹。
南弦忍不住吓唬她,“上回他就是吃了外面送进来的蕈菇,才中了鬼笔鹅膏的毒,怎么?你也想试试中毒的滋味?”
允慈顿时气馁,但多少还有些不服,“人家现在已经是王了,谁敢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