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郡主怔了下, “出阁?阿娘替呢喃寻着好人家了?”
大长公主却没有立时就答,沉吟了下才道:“是不是好人家……勉强算是吧!今日皇后召我进宫,商议太后千秋事宜, 话赶话地说起了呢喃的亲事。我起先不曾放在心上, 毕竟孩子才刚及笄, 多留两年在身边也好,谁知皇后说笑着提起一人,你道是谁?”
春和郡主随手拿起案上的糕点咬了一口。见母亲等着她来猜,这才应了声, “是谁?不会又是宗旺家的那个三郎吧?他家那个大都护的官职, 还是我公爹保举的, 如今竟想来娶我的女儿, 岂不可笑?”
大长公主说不是,“若说的是他家,我何必着急找你来商议。”
春和郡主松了口气, “那就好,上回家中宴请宾客, 他家那位夫人抓着我说个不休,实在讨厌。我燕家的女儿就这么不上品吗, 要与他家作配。”
大长公主抚了抚套在手上的暖兜,笑道:“你也是个捧高踩低的,如今人家官职做到了从二品, 你还是瞧不上人家的儿子。”
春和郡主笑了笑,不愿意再提那家的事,唔了声道:“阿娘这里的糕饼铛头可是换人了?做出来的东西可堪一吃了。”
她性情跳脱, 做母亲的最了解。大长公主一辈子只养了一儿一女, 儿子执掌着拱卫建康的上都军, 剩下这个女儿嫁了广陵郡公,因实在疼爱,舍不得让他们到封地去,便请了旨,让他们一直留在建康。春和郡主算是建康贵女中一等一的有福之人,所以即便长到这个年纪,也还能保持一副孩子般纯真的天性。
大长公主拿她没办法,啐道:“整日胡说,我这里的糕点什么时候难以下咽了,你就尽力显摆你家中那两个厨子吧。”
春和郡主闻言讪讪,“好好的,怎么说到厨子身上去了,皇后究竟与您说了什么,您倒是说呀。”
大长公主这才想起来,“被你一打岔,岔出去十万八千里,险些回不来。”复正了正脸色道,“皇后的意思是亲上加亲,眼下有一门亲事很要紧,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春和郡主直发笑,“那郎子是香饽饽不成,劳动皇后费那些心思。”
大长公主无奈地望望她,“你是当真两耳不闻窗外事啊,整日就知道吃喝玩乐。如今建康城中,谁的亲事最受瞩目,你不知道吗?”
春和郡主一瞬茫然,“谁啊?”忽然灵光一闪,猛地忆起来,“小冯翊王?”
大长公主说可不,“总算你还知道。”
春和郡主却道:“他的亲事,与我们有什么相干,牵扯到呢喃身上做什么……”越想越不对劲,瞪大了眼睛问,“莫不是……要让呢喃配他?”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皇后那里,把褚家的女儿都翻了个遍,我料委实没有合适的,方想起咱们来。我是皇伯魏王血脉,如今虽属旁支,毕竟与先帝是一母所出。咱们这里要是联上了姻,说得糙一些,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结果春和郡主立刻便否决了,“亏她挖空心思,我们呢喃与小冯翊王差着辈分呢!正经论,我是小冯翊王表姐,呢喃该唤他一声阿舅才对。”
大长公主咂了砸嘴,“虽说是这么回事吧……毕竟出了五服,你想汉惠帝还娶了自己嫡亲的外甥女呢,呢喃与他,倒也没什么妨碍。”
春和郡主的脸色堪称精彩,“这么说,将来还要让小冯翊王管我叫岳母?这是什么买卖,弄得我浑身上下不自在。”
大长公主蹙眉道:“你且动动你的脑子,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小冯翊王回朝是为什么,那些宰执们不就盼着他能留后吗。他的儿子,必定要送进宫给皇后抚养,陛下无所出,帝位将来就是那孩子的,你想想,你的外孙能当皇帝,你这大母脸上无光吗?”
话虽这样说,但着实令人彷徨。
春和郡主托住了腮,眼神晃悠着,落在了一旁的女儿身上。
呢喃今年刚满十五,还是个半大孩子,自己当年图轻省,美其名曰让她来给大母作伴,其实是自己懒得教养,推脱责任罢了。但不论怎么样,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把她送进那场浑水里,作为母亲,还是十分不舍的。
可是再打量她,小女郎低着头,脸上红晕浅生,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春和郡主迷惘了,难道孩子自己愿意吗?原来这小小的人儿,竟有那么大的志向?
叹了口气,春和郡主问母亲:“您见过小冯翊王吗?”
“见过啊,呢喃也见过。”大长公主说着,语气里又浮起了怨怼,“你这人,何时能尽尽孝心,陪着你阿娘赴赴宫里的宴?上次小冯翊王回朝,陛下办了家宴,我让人给你传话,你连理都不曾理我。要是那回去了,你不也见上了。”
春和郡主摆了摆手,“我不耐烦应付那些繁文缛节,进去了给这个见礼,给那个打招呼,烦得很。”说罢又来问呢喃,“你也见过小冯翊王了?觉得他怎么样?”
呢喃还年轻,最重视的是第一眼的感觉。那日在长廊上初见他,真是惊为天人。自己嫡亲的舅舅也有几个儿子,早前她以为表兄们都生得一表人才,结果与小冯翊王一比,简直是瓦块放在了珠玉旁,那时她就对他很有好感,毕竟出众的男子谁不喜欢。
于是她一本正经说:“他很好看。”
春和郡主语塞,半晌才道:“真是我亲生的女儿,随我。”
对于女郎来说,好看是正道,好看能弥补一切。好看的穷书生尚且愿意下嫁,何况人家身上还有正经的王爵。
大长公主这头,早就与呢喃恳谈过了,孩子不反对,她才急着把女儿叫来商量。
若说私心,当然是有的,谁也不是圣人。但作为大长公主,也不乏慈悲心肠,想起上次小冯翊王来求她,多少有些怜惜这侄儿,觉得他十分可怜。
长长叹口气,大长公主靠向椅背,与女儿权衡了一番利弊,“这门婚事若成,不单燕家能获利,对小冯翊王来说,也未尝不是好事。别看他身在高位,身下若是空空,摔下来不过早晚的事。这建康城中高门遍地,但谁家真正有能力护他周全呢,还是与我们联了姻,不说保得高官厚禄,至少命能保住。只要活着,将来何愁没有出头的一日,我是顾念我那早亡的小阿弟啊,只留下这唯一的血脉,不能再让他走上他阿翁的老路了。”
春和郡主怔怔听她母亲说完,要谈气节风骨,自己是很佩服阿娘的,大是大非上从来不出错,这也是大长公主府到如今,还能在建康有一席之地的原因。
自己没什么大局观,阿娘既然这么说,春和郡主便不反对了,望着呢喃道:“你要是愿意,这门亲事便议一议吧。”
大长公主瞥了她一眼,“你不用回去与郎子商量吗?”
春和郡主道:“小事要商量,大事当然我做主。”
这才是建康第一贵女的调性。
大长公主露出了笑脸,“既然如此,那就好好筹谋吧,我打算设个家宴,请小冯翊王来做客。”
春和郡主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犹豫道:“他养父不是刚过世吗,这时候谈婚论嫁,可是不太好啊?”
大长公主却道:“越是这时候,越要谈婚论嫁。他养父临死前留下一封认罪书,对外小冯翊王就该将他认作仇人,还有为仇人服丧的道理吗?”
春和郡主想了想道好,“我不回去了,今日郎子从外埠回来,这时候应该到家了。差个人去知会一声,让他往东长干来,咱们一同见见那孩子,光是好看也不顶用啊,总得看看有没有肚才。”
常年大而化之的人,居然也计较起细枝末节来,大长公主对呢喃道:“你阿娘是作好当岳母的准备了,有模有样考量起郎子来。”
呢喃腼腆地抿唇一笑,想起晚间能见小冯翊王,心下便一阵小鹿乱撞。
“大母……”她挪过来,挨着大长公主的肩头问,“他是长辈,我该管他叫阿舅吧?”
大长公主思忖了下,“不曾定亲之前,你都要管他叫阿舅,这样留了后路,即便不成事,自己也不难堪。”
这里商量定了,便差府里的管事去宫门上托人。小冯翊王在尚书省当值,找个人进去传话,预先约好了,行程不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