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真是锐金军,城内哪会用蕃语呼喊◎
弘昙带着僧兵苦苦支撑,如细舟抵御狂浪的冲撞,杀得铲刃遍布细碎的缺口,浑身力气耗尽,将要撑不住了,一刹那似神迹出现,黑压压的敌军潮水般退走,涌去了另一处。
弘昙恍惚抬眼,望见赤火军的旗帜,心头的怨结骤散,他长出一口气,脚下踉跄不稳。
一双苍老的手扶住他,弘昙回头一望,正是观真,禁不住颤声,“师父,赤火军来了——”
众僧惊魂未定,在观真大师的示意下,纷纷上前救助伤者。
交战之地残尸相摞,惨不可言,观真大师沉默的望去,伤感中有悲凛,对着徒弟道,“且歇一歇,今日得赤火军同战,纵赴黄泉又有何惧。”
弘昙一惊,刹时明白了,韩家能有多少余兵,来援与共死无异,他既是悲酸,又觉怆烈,热泪夺眶而出,坠在血漉漉的僧袍。
韩明铮统兵多年,当然清楚远来的万人难敌大量蕃军,既然锐金军未至,就只能极力杀伤敌兵,促使蕃军尽早撤出肃州。
她毫不慌乱,指引军队且战且退,收缩在法幢寺数里外的弥陀寺。
弥陀寺不及法幢寺之大,年代更为古老,此处易守难攻,四面环池,隔墙不高,却能遏阻战马,削弱大军的强袭,曾经是蕃人在肃州最后的据守点,如今又迎来了血战。
赤火军被黑泱泱的蕃军围困,经堂成了屠战的杀场,重阁内刀枪震耳,佛池遍浮尸骸,寺庙仿佛成了阿鼻地狱,吞没了无数生命。
狄银恨意如焚,不惜代价的驱兵进攻,赤火军顽强奋战,给蕃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损失也异常惨重,最后仅余千人,给困在了后院的木塔下。
正当战情最激之时,外头隐约传来呼喊,渐渐的全城皆呼,声音激上云霄。
蕃兵听得大惊,传报狄银,“王子!外头呼锐金军来了!”
狄银面色狞变,又怒又惊,锐金军足有四万,自己的部属仅剩万余,还经过几度交战,哪有余力应对,此来既没杀成老秃驴,也未能劫掠屠城,难道要如此狼狈的撤走?
他绝不甘心,死死盯着塔下的女郎,咬牙切齿道,“不必理会,先杀了韩家的臭婆娘!”
司湛拼杀得汗流浃背,听到外头的呼声激动万分,“将军!锐金军来了!”
韩明铮一直没有动手,连氅衣也未除去,她侧耳凝神,眸光微沉,“假的。”
司湛从大喜到大愕,登时傻住了。
韩明铮淡道,“要真是锐金军,城内哪会用蕃语呼喊,虚张声势而已,计策是不错,但狄银复仇心切,没见着大军不会撤的。”
她望了一眼司湛,摘下悬勾上的银枪,“不用怕,就算身死,只要能将敌人一并留下,也不就枉此生。”
氅衣甩落,她策马趋前,挑死一名蕃兵,展开了厮杀。
司湛的脸庞湿了,也不知是汗是泪,突然生出一股无畏,勇猛的跟了上去。
外头呼声震天,蕃兵人心惶惶,仍给狄银驱着攻杀,一波强攻过后,赤火兵彻底被冲散,韩明铮见狄银带着蕃兵凶蛮的迫近,她走投无路,逃入了后方的鉴心塔。
狄银戾气横溢,见这女人吓疯了,竟然自入绝地,以为如此就能躲过一死,他怎肯放过,跟着拍马追入,誓要将之擒住活剐。
鉴心塔已逾百年,为长安请来的巧匠所建,塔方百尺,高一百八十八尺,分为九层,以巨木为柱,天晴之时塔刹金芒闪耀,大半个肃州城都能望见。
狄银冲进塔内,见塔身深广,高如天宫,地面覆着粗毡,边角散落着大量佛香,香气浓得近乎发窒。宽平的木阶绕塔而上,仇人已经逃到了第三层。
狄银不假思索的追去,马蹄一气奔纵,冲到第七层,眼看仇人已在塔顶无路可逃,他现出了狰狞的笑。
女人俯首望下来,摘了鞍上的弓,身旁的护卫递上一支火箭,她接过搭在弓弦。
狄银的护卫举起藤盾防卫,却见一箭带着火光激亮,从顶至底穿越一百七十余尺,嵌入底层的木阶,阶上的粗毡瞬间火焰激腾,如一条赤龙开始向上飞蹿。
塔外的司湛正陷在敌群中厮杀,看着木塔火光陡盛,烈焰爆燃,烟火裹着香气大盛,浓烈的飞散开来,不觉眼泪就流了下来。
这一切是他亲手布置,带人将香油泼在毡下,用殿里搬来的佛香遮掩气味,只要大火一起,木阶尽燃,百年古塔就成了无间火狱,焚尽一切生灵。
塔外的蕃兵见狄银冲入,随即烈焰燃起,大火封门,根本无法救援,正当惊乱之际。
寺外的喧叫越来越大,一群黑压压的人冲来,领头的男子煞气腾腾,手执陌刀,激斩开道,所过之处血雨纷飞,守寺的光头武僧执着月牙铲,汹汹跟随着冲杀。
蕃兵群龙无首,又见领头的悍猛如天狼,气势勇不可当,必是锐金军的前锋,登时一轰而散,纷纷打马逃出肃州,唯恐跑慢了脑袋搬家。
围攻的敌人全跑了,司湛和数百名士兵意外活下来,他湿汗淋淋,眼泪流得更多,哽咽的吼道,“狗日的锐金军,不早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