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家主裴佑靖功成归返,携子来访沙州。◎
青木军是河西五军名头最响的一支,也是韩戎秋亲煅的第一把刀,迎最强的敌,打最硬的仗,在浴血中收获民众虔诚的敬仰与赞美。
青木军选兵严苛,陆九郎竟然入选,还编进了韩平策的近卫营,自己都觉得奇怪。
这不可能是韩七的安排,这女人心硬如铁,直接的表达过嫌弃。
这也不会是韩小将军,韩平策对他就如瞥见一只野狗,厌恶显而易见。
这两人都不情愿,却又无法违逆的,只有一个人。
韩戎秋为何如此?难道是那天的轰动引起注意,欣赏一介小兵的禀质独秀?但与韩七一较,陆九郎就明白还差得远,自己在强者面前依然不堪一击,以致于百思不得其解,到底被看中了哪一点?不论如何,他难免沾沾自喜,至少不用灰溜溜的被逐,还得到了队友的艳羡。
只是他全没想到,青木营是另一个恶梦的开始,与幻想截然不同。
近卫营三百人,个个是精锐中的精锐,随着韩平策千军斩将,勇猛狠锐,根本瞧不起弱者。
近卫营的头领是长庚,韩家的家生子,与韩平策一道长大,犹如与主人一体,不但眼神如出一辄,明面更不掩饰鄙夷,一见就给了下马威,“新兵营或许能耍心眼,青木军不是混赖的地方,大伙好生教一教他,当兵的该是什么样!”
新兵正式入营,会进行下一步操训,精进骑术、枪术、箭术与体训,半年以上才能成为合格的士兵,这虽然是常例,对陆九郎却严苛到了极致。
他曾以为新兵营的折磨过去了,到了青木营却更为酷烈,每一天浸透在血汗中,无穷的羞辱与排挤,永远面对着欺凌与嘲蔑。
陆九郎明白自己错了,他根本不该留在河西军,韩七给的煎熬还有期满之日,青木营却是无尽的黑暗,但退营的要求换来更猛烈的惩罚,他开始谋划逃走,无时无刻不在竭力苦思。
青木营远离沙州城,一边临近沙漠,一边是荒蔓的野原,周围不时有野狼或野牛出没,靠两条腿跑不出多远,必须有马。
军中规则极严,早晚都要点名,数万人的大营按区而居,四面营栅环绕,哨楼足有百余,营内的一切动静逃不过哨卫,宛如一座戒律森严的城池。
陆九郎虽在近卫营,并不能接近韩平策的营房,能活动的地方极其有限,时刻都被队友盯着,哪怕他冥思苦想,一时也寻不到办法,积压的怨毒越来越深,近乎忍到了极限。
就在此时,出现了一位意外的贵客,裴氏家主裴佑靖功成归返,携子来访沙州。
在世人看来,裴家与韩家的关系微妙,既有不和的传闻,却又并肩共伐,一起将蕃人逐出河西,很难不被拿来比较。裴家有锐金军,与高昌国结好,在甘州一地独大;韩家有青木与赤火军,与粟特部的方家、退浑部的司家等联姻,得沙州万民拥戴。
两家皆是实力强盛,好在韩戎秋深孚人望,指挥屡战屡胜,五军合如一家,裴佑靖此来沙州受到了热情相待,韩戎秋亲自作陪,一同到青木营巡视。
裴佑靖在天德城为乔装才粘了长须,如今短髭修仪,更显盛年隽雅,他打量大营数万之众,各区秩序分明,操练井然,练弓者屡发屡中,练骑者轻捷如鹄,不禁一赞,“还记得年少时,你说会练出一支无坚不破的强兵,复我汉家城池,伙伴都笑你吹牛。”
韩戎秋莞尔,“我记得你可没笑,还说裴家也会有这样一支尖军,一同为战,并驱胡虏。”
谁会想到两个少年的意气之言赫然成真,裴佑靖心神感慨,方要开口,目光忽然一凝,蹙起眉梢,“这人怎么在军中?”
裴佑靖何其敏锐,纵然陆九郎晒得发黑,瘦削如柴,气质大异从前,混在近卫营的人群之中,仍是一眼认出来。
韩戎秋微笑,“他有意从军,在新兵营表现优异。”
裴佑靖冷诮道,“那才是有鬼,这小子狡计百出,不是个好东西,要不是你家的丫头一再碍事,我早让他去重新投胎。”
韩戎秋现出一丝尴尬,轻咳一声,“纵有不堪,毕竟还年少,加以驯教未必不能成器。”
裴佑靖不客气道,“我使人打听过,他一贯贪懒成性,刁钻滑跳,靠骗女人的皮肉钱度日,心性如此低贱,再雕琢也是白废。”
韩戎秋只得将话绕开,望向箭场边的裴行彦,“彦儿对射箭有兴趣?我那还有副好弓,回头给他送去。”
不提还好,一提裴佑靖冷了脸,“别给他,就他那点力气,用好弓是浪费。”
韩戎秋失笑,“练几年不就成了?你就是智识过高,对儿子寄望太大,难免过于焦心。”
裴佑靖摇头,“寄望太大?不说如你家小子,哪怕有你家丫头的一半,我做梦都能笑醒,你也知道裴家内斗的厉害,彦儿这般不成器,我几乎不敢想将来。”
韩戎秋宽慰道,“你将他带在身边慢慢教,还能教不出来?不必急在一时。”
裴佑靖面色阴沉,叹了口气,“在甘州是不成的,彦儿给你家丫头激得练骑术,才跌了两回,他娘就不让近马,更不用提去营里。稍有磕碰都要跟我大闹,莫非本事能从天上掉下来?只怪我当年想浅了,为了家族与高昌结亲——娶妻果然还是该娶贤。”
韩戎秋不好说什么,只能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