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娘子接了塞来的果子,仍是责备,“不就是差些锅碗,在杂铺赈几件就是,有病人更得精打细算,哪能像你这般耗费。”
小七任她念叨,只笑不语。
胡娘子眼珠一转,又道,“日头好,你让病人出来晒一晒,病气散得快,哪能总躲屋里。街坊传说北边闹热疫,你们又从外地来,说不得会多想,你可别在意。”
少女望了她一眼,“哪能呢,只是有些不服水土,如今已好多了。”
她果然去屋内取了躺椅,将病人抱出来晒太阳,自己搬了个小凳子陪坐。椅上的女孩被长发覆往眉眼,半张脸尖秀白皙,唇色润泽,确实没有沉重的病气。
胡娘子看得仔细,放了心不再打探,换件衣裳出去和邻居闲话。
院内总算清净下来,少女安恬的剥石榴,过了一阵道,“伤处可好些了?”
陆九郎睁开眼,乖巧道,“有恩兄替我换药,疼痛减了许多。”
少女递给他一碗石榴子,还搁了只木勺。
陆九郎接过碗,将散发拔开,眼眸低垂成一弯弧,俊秀又脆弱,“谢谢七姑娘。”
少女侧头一笑,“叫我小七就好。”
她大方的托腮看陆九郎,石榴汁水鲜红,将他的唇染得娇艳,配上少年漂亮深狭的眉眼,有一种莫辨雌雄的美,不禁一赞,“你若生成女子,一定是个美人。”
陆九郎似不知所措,宛然一个羞涩的少年郎。
少女话语轻松,“你进食的样子不像出身市井。”
陆九郎犹豫片刻,“我过世的娘曾请人教我礼仪,她说我爹出身大家,将来归宗不能堕了体面。”
这一言果然引动少女的好奇,“是哪一家?”
陆九郎自失的一笑,迷惘又低怅,“谁知道,不过是她的美梦罢了,就算真有身份,哪会认风尘女之子。”
少女眸光一转,给自己也剥了只石榴,“九郎是行九?”
陆九郎还是少年,棱廓柔和,气质柔弱,带着郁态更令人心怜,“其实并无兄弟,我娘非要作如此唤,不少人以此取笑。”
少女似有了同情,“可还有其他亲人?”
陆九郎摇了摇头,声音更低,“自从娘急病过世,我就一无所有,过得混乱不堪,全仗干姐的接济。”
少女此先已听他述过,接口道,“所以你寻干姐时恰好听见高官受贿,不得不逃出城,那一队蕃人大约是受高官的指使,要杀人灭口?”
陆九郎的眼圈红了,忧心中带自责,“我当时吓坏了,没瞧见对方的面容,只顾着逃命,但愿干姐不要受我牵累,那就罪过大了。”
少女宽慰了两句,陆九郎敛了悲伤,流露出感激之色。
少女忽然道,“你怎么不问我与哥哥的姓氏名讳,家人过往?”
陆九郎静了一刹,赧然回道,“我蒙恩获救,怎好冒昧多问,何况身上有缉捕,万一知晓太多,怕出事了反而连累恩人。”
阳光映着少年精致的眼睫,诚挚又幽遂,看不出一丝虚假。
少女漾起一抹笑,意味深长,“不必担心,你都这般聪明,又怎么会有事?”
阿策归来已是入夜,陆九郎早早歇了。
少女在半边院里摆好餐食,阿策进食如风卷残云,扫空盘碗后道,“打听过了,这小子是个骗钱的无赖,阁里是他的相好,受牵连入了大牢。”
这小子极会装,要不是救人后觉得蕃兵行为蹊跷,搜出通缉文告,定给他骗过去了,等入城了见事不妙,他顿时乖觉起来,主动说了被缉的首尾,省了拷问的工夫。
阿策不忘提醒妹妹,“他虽不成样,心眼倒深,听说极会骗女人,你别上了当。”
少女嗔了他一眼,“我又不傻,灭口之人能使唤蕃兵,身份非比寻常,单凭我们未必查得出来,裴家在城内有据点,还是该通个消息。”
阿策犹豫了片刻,“这事说了裴家也未必信,没准还怀疑我们来抢功,要不是怕他们对阿爹的安危不上心,我何必跑这么远。”
少女想了一想,委婉劝道,“毕竟五军同盟,一旦发现我们来了不通报,更要生出计较。”
阿策听得有理,“也是,我们先自己查,等长庚带人追踪到蕃兵的去处,进城来会合,我就知会裴家。”
少女放下心,有些好奇,“你在西棠阁见了些官员,感觉天德军如何?”
阿策明显的现出不屑,“将官争利,军纪颓腐,作战大约不堪一击,比河西差远了,可惜凉州还在蕃人手里,没法直接往中原递消息,不然谁绕道来这个破地方。”
少女眉锋一抬,一刹那凛锐如刀,“凉州,总有一天我会拿下!”
阿策乐了,做出教训之势,“还没正式入营,口气就这般大,为将者须谨慎细察,不可贪勇冒进,阿爹的训诫都忘了?”
少女忍俊不禁,斜睨一眼,“上次追着钦卓不放,受军法处置的可不是我。”
阿策一点不后悔,甚为得意,“钦卓是蕃王的女婿,能将他追挑而死,挨军棍也值得。”
少女笑吟吟的谑道,“结果就像陆九郎,翘着屁股趴了半个月,而且比他还娇弱,动不动就唉哟喊疼。”
阿策一弹妹妹的额,笑骂出来,“拿我和那小无赖比?我不多喊几声,阿爹能免了罚?”
少女灵巧一躲,笑声散入了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