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准备下去,裁定朝服,分发请帖,安排各种细节,应当恰好。”邺主微愣,笑着道:“皇太女大典,只用了一个多月,这次君主继位,会繁琐许多,因此留出的时间也多一点。”
“不够。”薛妤将手里的圣旨放回桌面,话语没什么波澜:“还要同时准备君主大婚,只给三个月,礼部一天能写十封折子抗议。”
邺主满腔的欣慰和唏嘘顿时被“女儿要成婚”这件事彻底驱散。
他看过完整的影像,知道溯侑在崤城都做了什么,事实上,不止是他,现在所有得到消息的,谁不知道妖族新任君主和邺都皇太女是一对。
他们生死相依,情比金坚。
在自家女儿的注视下,邺主也没法说出不同意,反对这样的话。
溯侑是很优秀,有身份,有实力,有相貌,还有能力为薛妤排忧解难,连命都能奉上了,邺主左看右看,真挑不出什么不好。
但可能是为人父的心理作祟,他就是觉得,天底下的男人,没一个配得上薛妤。
邺主眼皮微微跳了下,沉默半晌,开口道:“经历这么一件事,你们成婚,倒确实不会再经历什么阻碍,外人也没法风言风语说些什么。但阿妤,父亲要跟你说,一生很漫长,很多事都能得过且过,唯独挑选道侣,得慎重再慎重,你当真想好了吗。”
薛妤出来时,手里抓着两份圣旨,回到自己殿里,溯侑已经醒了。
他恢复了人身,正坐在那张案桌上翻看着一叠叠白纸,灯光柔和,将他侧脸每一根线条都拉成柔和氤氲的笔触,左右从侍在旁边守着。
谁也没有出声,殿内显得分外安静。
直到薛妤拨开珠帘走进来。
溯侑拉开凳椅起身,朝她走来,薛妤下意识将自己的手递给他,又探了探他的气息,察觉到逐渐在好转,才将手上的圣旨放在桌面上,拉过一张椅子坐下。
溯侑就着之前的座椅在她身边坐着,离她很近,睫毛低垂时,声线动人:“妤妤。”
开了次囚天之笼,他还给她换了个称呼。
薛妤散去从外来的一身寒气,肩头放松下来,她拨弄着溯侑的手指,声音落得有些低:“刚才和父亲谈了点事。”
“什么。”她说话时,他就侧着头认真地看着她,眼线深郁,显出一种无辜的柔顺。
“我们的大婚之礼。”
溯侑顿时绷直了脊背,他长得高,坐着也高,苍松翠竹般挺拔,即便没了从前的许多记忆,他也知道“大婚之礼”是个什么意思。
馥郁生动的眉眼徐徐舒展开,他弯着眼笑起来,唇瓣上撒着一层水光:“妤妤父亲,怎么说。”
“没说同不同意。”薛妤凑近他,睫毛微颤:“他问我是怎么想的。”
溯侑等着她将话说完。
薛妤离他越来越近,直到鼻尖相抵,她一抬眼,可以看到他根根纤长的睫毛,才慢慢触了触他的唇:“和你在一起,不论什么时候,我从没想过分开。”
溯侑抬了抬下巴,配合她的动作,因为这一句话,几乎将自己全然绽放着交到她手中。
浅尝辄止。
薛妤抽身回来,整理着桌面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密信和文书,将那叠还没动笔的白纸摆在最中间,道:“再去床上躺会,我这边还需要一点时间。”
没了记忆的溯侑比之前的更喜欢黏在她身边,那是一种刻在心底的本能,因为没有分寸的束缚,行动更加偏向本心。
因为一句“大婚”和表白的话,溯侑脑子里转着圈圈,他看了看案桌和自己隔着的距离,半晌,“咻”的变作一头威风凛凛的小异兽,蜷缩着身体趴在薛妤手边,爪子搭着她的手腕,尾巴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桌面。
翅膀倒是收得好好的,揣在身体两侧。
一些小动作,薛妤都随着它,桌面上被那条尾巴扫得乱糟糟,她便放下笔,用指尖戳戳它,这个时候,它总会眯着眼睛凑过来。
很会撒娇。
半个时辰后,轻罗从殿外进来,她目不斜视地行礼,道:“殿下,许家的事,查出来了。”
薛妤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道:“说。”
经过二十几年的历练,轻罗再也不是当年那只被薛妤救下来,说句话都炸毛紧张的小猫妖。
如今,她有了足够的能力,办事细心,一路终于走到殿前司,可以在薛妤面前行走,替她办事,因此什么都格外认真。
“确实是许家授意,由陈家散布出去的流言,且蓄意传往妖都九凤家与隋家。那几张影像出自于邺都一名被买通的从侍之手,而今,从侍已经被扣押。”
“还有一事,经查证,当年在飞云端中,侑公子为殿下夺取苍生阵图,许家曾授意附庸世家,对公子下手。”
“请殿下示意,许家如何处置。”
薛妤看向竖起耳朵听的小天攰,看着他懵懵懂懂还没恢复记忆的眼神,顿了顿,音色颇冷:“先压着。”
轻罗颔首,而后退下。
昏暗灯火中,薛妤看向已经由趴着改为半蹲的天攰,用笔尖点了点它熠熠流光的身躯,道:“问你,这事怎么处理。”
天攰偏了下头,不太理解的样子。
薛妤与它圆溜溜的眼睛对视,平白简短地解释:“许允清,想取代你,留在邺都。”
这句话,天攰听懂了,也完全理解了。
这只异兽完全张开了如黄金浇灌而成的绒羽,四肢露出残忍的利爪,眼瞳竖成一条笔直的线,里面燃烧着君王的怒焰。
它想发火,甚至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但不知道许允清是个什么人,长什么样子,对外面也不熟悉,眼前就只有这张桌子和桌子后面坐着的人。
半晌,它猛的用爪子拍了拍桌面,震得“哐当”一声响,桌子上的白纸飞起来一半,眼前像是凭空下了一场雪白的雨。
薛妤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她沉默了一会,摁住飘到眼前的一张纸,将它放回桌面,这才看向气鼓鼓,几乎是控诉地看着她的天攰,眼瞳里慢慢的带上了一点微末的笑:“原来,你这么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