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 楚明姣就原地开了空间漩涡,挪用圣蝶中的神力快速穿梭,回到了楚家。
楚家还是老样子, 这个时节, 万物都接近凋敝, 但楚家栽种的灵植颇多, 一样开谢了,很快又有一样补上来,因此过目之处,仍是一片烟霏露结, 葱蔚洇润的景象。
门中又招进来一批新弟子,少年们朝气蓬勃, 将演武台挤得人头攒动,一起一动间,拳与拳, 剑与剑对撞的声音不绝于耳。
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里安静得多,周围都是耸立的绝壁, 山雾流动着与云岚纠缠,合为雾蒙蒙一片,院门口那棵秃得只剩叶子的大树下,苏韫玉和仍旧用傀儡身形在楚家游荡的楚南浔正在等她。
“怎么回事?”她走上去,开门见山地问:“我在潮澜河没听说这事,你们知道些什么,别拐弯了,直接告诉我吧。”
楚南浔伸手揉开紧蹙成一团的眉心。
自从他弄清楚这事后, 就一直是这幅模样。
苏韫玉想了想,也顾不上斟酌字句:“我们才回来, 就被伯父叫过去敲打审问了一番,估计是怕你翻脸,没动我们,正好南浔兄也想见见他。这一见,发现他很憔悴,人仿佛一夕间老了很多,让我们滚出门的时候,正好身边从侍来禀报,和他说,夫人那边今日又遣人来找了,还是不见吗?”
说着,他指了指楚南浔:“我是外人,不懂你们的家务事,南浔兄却下意识觉得不对。其实我也曾听说,伯父性情淳厚,刚正不阿,如果不是触犯底线的事,通常不会给自己夫人那样下不来台的难堪。”
避而不见,还闹得人人皆知,可不是下不来台吗。
苏韫玉不懂楚家的家务事,楚明姣身为这家中的一员,她是知道的,所以很快明白过来楚南浔说的不对,是怎么个回事。
楚滕荣是那种典型的世家培养出的继承人,娶妻,看的是利益和合适,他是男人,却不耽于美色,相比之下,家族的责任与发展,才是他最最放在心上的事。他不爱楚明姣兄妹的母亲,也不爱如今的夫人,但对这两位枕边人,他抱有夫妻间应有的尊重与重视。
换做是楚明姣,听到这话,也会觉得不对。
楚南浔接过话:“这位大夫人,向来落落大方,极有分寸,没出大事,父亲不会晾着她,她也不会如此固执地求见。见完父亲,我和韫玉就着手去查其中内情。楚家的弟子被下了封口令,又都事不关己,起初,谁也没提这事。”
后面,他派汀白和春分出去外面打听,又在各处排查时,恰巧听到太上长老那一支的两位弟子暗中谈论。
“这段时间,楚家人心惶惶呐。”其中一个嘴里叼着草叶子,含糊地瞥着山下,没过一会,又自己纠正自己:“哦,也不止楚家,山海界各大世家的人,怕都睡不着觉。”
另一人提起这事就躁,声音粗犷:“让人赴死是不是也得有个正儿八经的由头。楚南浔下深潭才十三年,苏韫玉死也才不到一年,现在一选选十个,这算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
“真是可怜了楚南浔,那么好的天赋,我家老头痛心疾首了好几年。”最先开口的那个耸耸肩,目光冰冷:“要不是他……楚行云那个蠢货,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就他,也配想楚家少家主之位。我看,还不如楚明姣,或是楚听晚去夺这个位置叫人来得服气,至少,前者实力有目共睹,后者会审时度势,脑袋聪明。”
说起来,也是奇怪,若是单纯按天赋排列,楚明姣才是公认的榜首,连楚南浔都要退一射之地。
怎么,因为有神主竭力庇护,深潭也来欺软怕硬这套?
“深潭倒是喜欢逮我们楚家的人,楚听晚一死,楚家少家主之位,只怕是真要落到那蠢货头上。”
“……”
楚南浔的脑子,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骤然懵了一瞬。
后面再一打听,所有的事情都浮出水面。
两月前,恰是楚明姣破开界壁去往凡界的第二天,神潭沸腾,神主及一众祭司赶到,发现深潭又给出了填潭人选,这次,一选就选了十个。
楚听晚赫然在列。
秋末冬初,灿灿的阳光并不灼热,落在几人脸颊上,拂出一片暖意,楚明姣却被刺到了一样,止不住眯起了眼睛。
一片静寂中,楚南浔声音沉涩:“我在想,深潭动荡,是不是因为本该被填下去的我们并未被完全吞噬,它觉得被戏耍了,所以动怒,变本加厉。”
他不是个会把自己绕进去的人,但所谓当局者迷,因为这事发生在这个节骨眼上,看上去和他有千丝万缕的干系,所以免不得将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不是。”
楚明姣目光坚定,语气冷静极了:“你听我说。这些年,我翻过数不清的古籍典书,在楚南浔之前填潭的,能找到具体记录的有十个,这十个人里,前七个填潭的相隔时间都在一千年左右,没有很大悬差。”
“可后面就变了。”
“第七个与第八个之间,时间从一千年缩到了八百年,再往后看,第八个与第九个之间相差了七百年,而第九个与第十个,仅仅相差了六百三十年。这第十个之后,才是你,你和上一个填潭人之间,只差了五百年。”
苏韫玉眸光深邃下来,喉结滚动,沉声:“你的意思是——”
“是。”楚明姣应得没有半分迟疑:“这也是为什么,好端端的,在神主还没出世时,祭司殿那位大祭司就做主将界壁封死关在潮澜河里的原因——时间久远,逝去的人总有被遗忘的一天,可祭司殿知道这其中年数的变化,你们以为,他们此举,是在未雨绸缪什么。”
苏韫玉和楚南浔一下便懂了。
楚明姣继续说:“退一万步说。你们都是填了深潭的,楚南浔在下面十三年,还是没有防住深潭点名要了苏韫玉。哥,苏韫玉能这么活着,是因为撕了一片碎裂的灵魂放在流霜玉里,他的肉身实实在在投了进去,他现在连完整的灵魂都没有!”
“可这保了多久的安宁?一年都没有!”她指尖因为愤怒微微颤了下,“从一人变成十人,它是什么不可忤逆的暴君吗!稍不如它的意就要变本加厉地压榨我们?”
说到最后,她停下来,那两个也都一脸凝重,俱不说话。
楚明姣最终出口打破了一切虚幻的妄想,一字一句地:“深潭早就出问题了。”
楚南浔了解她,知道她说这些话,来时路上一定想过如何应对当下情形了,他道:“你说说自己的想法,准备怎么做。”
楚明姣沉默半晌,朝他们伸出一根手指头:“给我一晚上,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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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一晚上,就真的只是一晚上,第二日晨光微绽时,她就敲开了楚南浔的房门,苏韫玉也在,两人坐于窗边对弈,看起来都是一夜未眠。
楚南浔将得胜的白子丢进棋奁中,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明姣,这边来坐。”
楚明姣颔首,坐过去,才要说话,视线却在对面苏韫玉的脸上转了一圈,狐疑地问:“你做什么去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仔细看,额心上还冒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这可是十一月的天,树上都挂着冰棱子!
苏韫玉勉强扯着嘴角朝她笑了下:“你昨日不是还在嚷嚷,说我的灵魂不完整吗。”
“两三个时辰前,我试了试苏家盾山甲,还是没能入门,受了点反噬,但不算大事。”
楚明姣一听说这样的话,心里那种愤愤的不甘又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像倔强的小火苗,风越是当头压过来,它就越想反击。
她低声又问了几句他的情况,确认真没有大问题之后微微吸气,从袖口里拿出一册写满了字,折叠过好几次的册本,用袖子将棋盘中央的棋子都扫开,而后展开册本,将上头的字迹平铺在两人视线中。
他们凝神凑近,将每个字都看得仔细。
楚明姣站在原地,觉得自己疯了,而每当这种想法升起的时候,有一股寒意却顺着脊背径直贴上来,好似在无声说,你不这么做,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人一个个去死。
一刻钟后,楚南浔起身,站到她面前,凝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珠,皱眉道:“你要表达的意思我看明白了,但这太过冒险了。”
苏韫玉也看完了,他在这话后面适时补充了句:“而且难度极高。”
“难度高,冒险,但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楚明姣与他们对视,眼神灿灿灼热,眼仁里像溶入了一轮小小的太阳,有种叫人目眩神晕的坚韧明亮:“我觉得,我早该这样做了,在你被深潭选中前,就应该采取行动,放手一搏了。”
只是当时年少肆意,从不觉得深潭的灾祸会平白降临到他们身上。
苏韫玉挑挑眉,将那册本从桌面上抓过来,又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啧了声,发出疑问:“楚二,我们也不说别的,你列的这第二条,我该怎么理解?”
“对抗神主殿与祭司殿,还要同时联合五大世家之力,我听着,像凡界新君废旧君而继位。”
“凭我们三个人,是不是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光是对抗神主殿这一条,五大家的家主,没一个敢点头的。”
也就是她,敢在山海界说出这样惊天动地的话语。
“我没将希望寄在家主们身上。”
楚明姣将心里真切的想法和盘托出:“我们一直没法跟深潭宣战,正儿八经打一场,是因为山海界与凡界的界壁被锁。一旦打起来,修为低薄的无辜者会被波及,他们退无可退,会在顷刻间化为飞灰,但界壁现在已经被我们摸出了一条,如果这几条界壁能重新开启,不用很久,只开一个晚上,就足够那些人撤离了。”
“撤离之后呢?”楚南浔皱眉:“与深潭决一死战?谁会站出来?明姣,谁都想活着,不是谁都有勇气站出来当舍身救义的那一个。”
“哥,你记得天刃吗?”她指了指苏韫玉手里捏着的册本:“我上面也写了,天刃化一为五,被五大家分别持有,一旦合一,就有了极强的封印之力,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宋玢的天青图,那是真正的天地之物。”
“本命剑也在我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