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詹鱼的脑子是空白的。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扬城附小的旧校址门口,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远。
扬城附小虽然名字和附中差不多,但附小是公办学校,是扬城大学的附属小学,也是詹鱼的母校,他在这里度过了六年小学生涯。
大概也是他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那个时候,他住在爷爷家,虽然学戏曲的时候撕胯搬腿特别疼,但爸爸妈妈每个星期都会带礼物去看他,会夸奖他基本功练得扎实,夸他聪明,夸他有天赋。
他们从不要求他学习成绩,哪怕他考试不及格,妈妈也会温柔地说:“没关系,我们小鱼可以快快乐乐的长大就好了,分数不能去界定一个人优秀与否,更何况,我们小鱼以后可是要当大演员的人。”
“妈妈你希望我学戏曲吗?”
“当然,小鱼你不是自己说的,最喜欢和爷爷学戏曲了吗?我们小鱼可不能做一个半途而废的人哦,那样妈妈就不喜欢你了。”
詹启梁说,他第一次听到爷爷唱曲,就吵着闹着要学戏曲,所以爷爷一把年纪都退休了还不得不教他。
孙雨绵说,是女娲把灵气送给了小鱼,喜爱的东西又有天赋,他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詹鱼不记得自己说过喜欢戏曲。
在他的记忆里,只记得练基本功的苦,记得爷爷藤条打在身上的疼,记得十岁那年,因为练嗓子扁桃体反复发炎,躺在手术室里,割除扁桃体时,身体因为麻醉陷入沉睡的不由自主。
但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他的父母很忙,但在金钱方面从来不会吝啬,爷爷在教导的时候很严厉,但是会给他做最喜欢的桂花鱼。
他在自己喜欢的道路一直前进,努力,还拥有别人羡慕的,所谓的天赋……
因为长久的废弃,扬城附小看上去十分颓唐,大门上挂的锁锈迹斑斑,门口的荒草几乎长到了小腿。
扬城附小早在五年前就搬去了其他地方,这旧校址也早就画上了拆迁的标记,从门口看进去,熟悉的教学楼已经变成一块废墟,操场上的篮球架歪歪斜斜,饱经风霜。
詹鱼绕到围墙,脚掌蹬地,双手一撑,动作娴熟地翻了进去。
里面的荒草也挺高,还有很多拆迁的碎石落了一地。
顺着曾经的林荫小道,詹鱼一直走到学校的运动馆。
比起其他地方的残破,这里倒是好上一些,至少房子还没拆,只不过玻璃窗碎了七七八八。
这里是以前詹鱼最喜欢的地方,他在这里学会打篮球,在这里认识第一个朋友,在这里偷偷摸摸抽了第一口烟,第一次吃炸串烧烤,和朋友嘶声力竭地学着唱摇滚。
虽然这其中大部分尝试,都成为了他后面摘除扁桃体的诱因之一,被爷爷痛揍,但他仍旧乐此不疲。
哪怕只有一次,一点点小小的尝试,也让他记了很久,此后,他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放纵。
听说附小搬迁了,他还和陈博洋大半夜偷偷溜进来这里,顶着寒冬凛冽的冷风喝了两听啤酒。
来的次数多了,也就成了习惯,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会来这里坐一坐。
乒乓球桌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许是最近几天有人来过,还在桌上画了个非常标准的三角形。
“还挺对称,”詹鱼想,这个和课本上教的那什么长度一样的三角形很像,“估计是个强迫症。”
想了想,詹鱼伸出食指,在三角形上面画了一个不甚标准的拼接括号,凑成了一条鱼身,鱼头的地方点了一点,当做鱼眼睛。
三角形变成了一条向上游的小鱼。
对着自己的画作,詹鱼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我,充满创意的男人。”
想必三角形的主人看到了一定会大加赞扬这充满艺术的加工,这么一想,糟糕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一些。
脏乱的地上零散的放着几个垫子,是学校没带走的用来跳高的棉垫,还有一些破烂的球拍,漏了气的排球。
詹鱼走过去随意地坐下,也不在乎干不干净。
月光顺着窗户倾洒进来,支离破碎的撒了一地,荒芜的废旧学校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声和虫鸣鸟叫。
他就这样坐在黑暗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半夜外面下了雨,雨还挺大,砸在屋顶哗啦啦的,本就脆弱的玻璃门被风吹得嘎吱作响,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秒就会一整块倾倒下来。
詹鱼迷迷糊糊醒了一下,棉垫靠着墙,雨丝被风吹进来,把垫子打湿了大半,连带着詹鱼的袖子也湿了一截。
他站起身,走到棉垫的另一边,那里淋不到雨,蜷缩着睡了过去。
詹鱼睡醒的时候,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天光大亮,明媚的阳光大片地撒进运动馆里。
如果不是地上那些比昨晚来的时候还要多得多的玻璃碎片,都不会想起,昨晚还下过一场瓢泼大雨。
脑袋昏沉沉的,詹鱼站起身,身体僵硬得像是打了石膏。
“这还没去打包花苗,身子骨就这么差了吗?”詹鱼嗤笑了声,抬头环视一圈,这荒凉的运动馆,有一瞬间像极了梦里那个不见天日的工厂。
叫人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临走前,他拍了拍落满灰尘的乒乓球桌,就像是在和认识了很多年的伙伴告别:
“等什么时候你也不在了,这里--我就再也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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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第一节课已经上了一半,詹鱼才出现在教室门口。
这节课是英语老师的,她正在给学生讲解这次月考中的阅读题,突然就被一声嘶哑的“报告”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