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回到同福里时,已是后半夜。
弄堂里万籁俱寂,只有守夜人的灯笼在微风中摇曳,投下幢幢鬼影。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家门,母亲徐妈竟还坐在客堂间的油灯下做着针线,显然是在等他。
见他安然回来,徐妈悬着的心才落定,没有多问,只是默默起身去灶披间端来一直温在锅里的菜泡饭。
徐天默默地吃着,味同嚼蜡,贾小七临死前那倔强而又绝望的眼神,和“通达号”消失在昏暗江面的景象,在他脑中交替浮现。
那条田丹遗落的红色围巾,被他悄悄塞在了枕下,那抹异于常色的灰暗,却仿佛带着温度,灼着他的思绪。
向老师昨天叮嘱自己,让自己尽快去找田鲁宁,仁济医药公司的老板。
去拿走一份名单!一本红色册子,今天行动的七人名单就在田鲁宁手上。
同时向老师嘱托徐天,让他转告田鲁宁,日本人可能会追查到他那里,让田鲁宁多加小心,另外十六号码头三号仓库的药品,一定要保存好,以后还会来取走。
徐天几乎一夜未眠。
清晨的上海,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中,昨日的混乱似乎暂时平息,但一种更深的压抑感弥漫在空气里。
徐天穿着那件半旧长衫,神色如常地走出同福里,仿佛只是一个赶早市的普通市民。
但他心中清楚,影佐祯昭绝非等闲之辈,码头失手,他必定会像疯狗一样顺着一切可能的线索追查下来,而仁济医药公司和田鲁宁,无疑是首当其冲的目标。
他必须赶在影佐之前找到田鲁宁。
麦其路167号是一幢带着小巧花园的西式洋房,在法租界里不算特别起眼,但此刻却透着一股不祥的寂静。
徐天走近时,发现院门虚掩着,他心下一沉。
轻轻推门进去,花园里的花草有被践踏的痕迹,客厅的窗帘拉着,但里面隐约传来压抑的说话声,其中夹杂着生硬的华夏话和日语命令声。
徐天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贴近客厅的窗户,透过窗帘的缝隙向内望去,只见田鲁宁和他的夫人被反绑在椅子上,田鲁宁嘴角破裂,渗着血丝,田夫人头发散乱,脸上有清晰的掌痕。两个壮汉立在两旁,而一个面色阴鸷的年轻人不耐烦地踱步。
最让徐天心头巨震的是,那个背对着窗户,身姿笔挺的身影,即使看不到正脸,徐天也绝不会认错,那是影佐祯昭!他竟然亲自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
徐天的大脑飞速运转,直接闯入无异于自投罗网。
退走?且不说无法完成向老师的托付,田鲁宁夫妇恐怕顷刻间就会性命不保。
但他不能退。
就在这时,客厅里的影佐祯昭似乎结束了审问,对长谷示意了一下。
长谷狞笑着上前,逼问田鲁宁是否策划了码头事件。
田鲁宁坚称不知,残暴的长谷竟毫不犹豫,在天鲁宁面前,硬生生割开田夫人喉咙!
田鲁宁目睹妻子惨死,发出野兽般的哀嚎,奋力挣扎,却被长谷死死按住。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窗外的徐天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他意识到,不能再有任何犹豫了。
必须制造混乱,引来租界的巡捕,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