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夫人困顿不已,坐在暖阁的炕上,已经打了几个盹。
底下丫鬟婆子都被打发了,只有田嬷嬷和况嬷嬷留下服侍。
“小公子,快些进屋,暖和暖和。”
田嬷嬷殷勤打着帘子,请宣恒进屋,又拿鸡毛掸子替他掸掉肩上积雪。
“多谢嬷嬷。”宣恒唇畔笑意温润,叫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田嬷嬷笑着:“快进里屋,老夫人一直等着呢。”
宣恒颔首,提脚进屋。
国公夫人被外间动静吵醒,已经被况嬷嬷扶着坐起身子。
“孙儿见过祖母。”
宣恒一撩袍角,端端正正跪下,给国公夫人磕头行了大礼。
国公夫人坦然受了,待他起身后才示意田嬷嬷:“去看小厨房有什么吃的,拿一些来。”
不用想她都知道,宣恒在东苑这么长时间,姜氏所谓的慈母做派只会挂在嘴上。
哭哭啼啼,再道道辛苦,顺便再给她上上眼药。
真就……
把所有人都当成和宣杨一样的傻子糊弄。
“小厨房一直备着呢,奴婢这就去取。”田嬷嬷心中也甚是熨帖,脸上笑容始终没落。
况嬷嬷与她同去,留下祖孙俩单独说话。
宣恒收敛笑容,正色道:“祖母,今日怎的突然行事?事出突然,孙儿都没个准备,在京兆府那会儿便没敢贸然多言。姜氏说,陛下已然应允改立世子了?日后有人问起,孙儿应该如何应对?”
国公夫人眉心微皱。
皇帝今日答应得太干脆,在宫里那会儿,她只有得偿所愿的喜悦,回来后,冷静下来细想,也确实觉得皇帝的态度有点耐人寻味。
失神片刻,老太太才道:“陛下日理万机,尤其这两年,他身子骨儿也大不如前,自己的儿孙都不够他操心的……今日在宫中,他没多问,你的同僚同窗问起,就照咱们提前商量好的说辞告诉他们即可。”
宣恒认真记下,点头:“孙儿知道了。”
迟疑片刻,他又问道:“那宣睦那里……他也没使绊子吗?”
曾经金尊玉贵的世子爷,突然一天成了乡野村妇之子,还被一脚踢出家族……
推己及人,宣恒其实很不能理解宣睦今日种种。
“哼!”国公夫人眉心褶皱越发深刻几分,眼底浮现厌恶和杀机,她冷哼:“那个小子,自命不凡,我英国公府的庙小,我瞧着他是压根没看在眼里,自然不屑去争。”
事实上,她心里清楚,宣睦是迫切想要摆脱他们的。
宣睦否认英国公府对他的培养,虽是为了划清界限的狂言,有些翻脸不认人了,但老太太心知肚明,宣睦从小到大,自家对他的培养确实有限。
她是因为把那孩子当拦路石,没除之后快就不错了; 宣杨和姜氏,那双父母又不靠谱; 宣睦全靠自己优秀,才从一众宣家子弟里脱颖而出的。
再到最近这四年,反而是自家反过来受宣睦庇荫,水涨船高。
当然,这些话,对外她绝对不肯承认。
此时,和自己的亲孙密谈,她便不会自欺欺人,徒增笑料。
老太太心里发堵,叹道:“祖母年纪大了,近来行事有些急功近利,总想着在我入土之前,尽可能替你铺好路,结果……适得其反。”
她表情越发严肃,看着宣恒的眼睛,告诫:“宣睦本就有意脱离英国公府,故而在我替你争爵位的事上,他还帮忙推了一把,但前天的事,他也绝对是记在心里了,以他的性子,不可能以德报怨。后面,你在衙门办差时多注意着点,省得他因我迁怒,对你下手。”
这些年,为了不叫宣恒暴露,国公夫人并未着急替他谋什么锦绣前程。
宣恒如今只是户部一个末流小官,以宣睦的官职地位,想要给他使绊子,轻而易举。
宣恒神情一凛,郑重点头:“孙儿明白。”
他又看了国公夫人一眼,斟酌开口:“宣睦此人,怨憎分明,还是豁达的。明面上,我事先并不知情,所谓不知者不罪,他……真会报复到我这?”
“你糊涂了?”国公夫人怒道,“你以为咱们演的双簧他会看不出来?这世上,并非人人都是姜氏那样的蠢货。虽然我都替你做好了掩饰,可假的就是假的,你真当自己经得起查?”
她和宣睦,直接相当于打明牌。
只有姜氏和不明真相的外人,才会觉得她保的是宣杨的儿子。
宣睦对此,必定一个字都不信的。
宣恒表情僵住,紧张吞咽了一下口水:“田、况两位嬷嬷,贴身伺候祖母多年,自然不会背叛。若是要保万无一失,卢嬷嬷……我是不是?”
说着,他手掌横在颈边,做了个抹脖的动作。
国公夫人表情略显古怪,盯着他。
宣恒意识到,自己此举忘恩负义,甚至过分狠毒了。
他表情再度不自在僵硬了一瞬,找补道:“祖母您殚精竭虑,步步为营筹谋多年,我们才走到这一步,其中艰辛,孙儿甚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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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若不是此番变故,我是做好了当一个宣氏旁支子弟一辈子的准备的。”
“只是箭在弦上,我不忍祖母多年心血付诸东流。”
“我从小就是卢嬷嬷带大的,咱们祖孙,都不是过河拆桥之人,若是早几年,我必定不会说这话,最近……”
“嬷嬷老迈,身子骨儿越发的不好,说是时常半夜胸口痛,就闷醒了。”
“我说这话,实则也是不忍看她持续受病痛折磨。”
怕国公夫人推己及人,有所联想,宣恒情真意切说完,又立刻起身,再度跪下请罪:“是孙儿莽撞,一时想岔了,我知道祖母心善,又顾念旧情,不会乱来的。”
宣恒垂着头,一副谦逊愧疚模样。
国公夫人盯着他发顶,沉默许久。
她说:“你记住,卢氏除非寿终正寝,否则……你一定不能动她!”
她是个严肃的老太太,以往也不是没有训诫过宣恒,但这次态度隐隐的格外严厉,更像是警告了。
“是!孙儿记下了。”宣恒连忙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