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天尊的话语落下，像一块巨石沉入在场每一位强者的心湖。
激起的涟漪是沉默，是凝滞。
气氛因此而改变。
杨眉站在吴天身侧，维持着戒备的姿态。
脑海中却已经无法平静。
他预想过一场席卷此地的混战，甚至已经规划好了数条撤退的路线。
以及在撤退时应该呼喊哪些口号来彰显自己的忠诚。
然而眼前发生的一切，超出了他的剧本。
不打了！
方才还气机交错，神念碰撞，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转眼之间，就要坐下来商谈要事。
这些在灵界屹立于众生之巅的存在，行事逻辑都是如此难以捉摸的吗？
更让他不解的是合作。
瑶光天尊、青冥天尊这些人。
相互之间争斗了无数年，彼此的根底与手段都心知肚明，他们之间达成某种协议尚可理解。
可混元道人呢？
一个身份成谜，刚刚才将他们中的一员彻底抹杀掉的陌生强者。
仅仅因为一句有资格，就能被如此郑重地邀请入伙？
这些家伙若是知道吴天的真正身份，知道此人究竟有多么霸道。
一定会为自己的提议后悔！
杨眉感到自己的认知受到了冲击。
尤其是，那真正的自由？
又是什么意思？
这其中所透露出的信息，已经不是实力为尊四个字可以简单概括。
内里藏着一种他暂时无法洞悉的逻辑。
吴天依旧站在原地，神色未变。
他通过玄极天尊的记忆，早已知晓这几位天尊暗中的谋划。
因此对于瑶光天尊此刻的举动，并未感到任何意外。
但他现在所扮演的角色，是混元道人。
他抬起眼帘。
目光从瑶光天尊那张交织着审慎与复杂的面容上移开。
依次扫过气息飘忽的青冥、死气沉沉的寂灭，以及后方神色各异的赤霄大仙等人。
“共议灵界未来之大事？”
他的声音不高，语调里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玩味，仿佛听到了一个十分荒诞的笑话。
停顿了一下，目光重新汇聚在瑶光天尊身上。
“何为……真正的自由？”
这几个字一出口，瑶光天尊眼中的流光骤然一滞。
青冥天尊周身环绕的缥缈云气出现了一瞬间的散乱。
就连那个仿佛与万物隔绝的寂灭天尊。
空洞的眼窝深处，似乎也有一点微不可查的光芒闪动了一下。
他们都听出了吴天这句话背后所蕴含的真正含义。
杨眉则彻底怔住了。
他望着吴天，眼神里充满了不解。
尊主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难道到了这个地步，还打算继续扮演下去？
瑶光天尊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脸上那层刻意维持的镇定终于瓦解。
浮现出的是一种被无尽岁月所侵蚀的疲惫与深沉的悲哀。
“看来，道友你知道的，比我们预想中要多得多。”
她发出了一声近似于叹息的苦笑，放弃了任何继续兜圈子的打算。
慢慢抬起头，视线越过众人。
望向这片没有日月星辰的灰色天空，望向这片刚刚被法则之力蹂躏得满目疮痍的大地。
声音变得有些空旷而遥远。
“你可知道，这天尊大会的真相？”
杨眉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当然知道。
但他完全没有料到，瑶光天尊竟然会选择在这个场合，当着这么多强者的面，如此直白地将这个问题抛出来。
吴天没有直接回答，他脸上的神情看不出任何变化。
心中却同样泛起一丝涟漪。
他看着瑶光天尊，又扫了一眼周围神色各异的众人，然后刻意地反问了一句。
“尔等在此高谈阔论，竟不以神念传音，就不怕……被那位听了去？”
这句话一出。
众人脸上非但没有出现惊慌，反而流露出一种释然。
瑶光天尊脸上的苦涩更浓：
“道友能想到这一层，更证明我等没有看错人。”
“我们，以及灵界所有的生灵，都是那位陛下的食物。这整个灵界，就是祂的牧场。”
“每一次所谓的天尊大会，不过是一场提前预备好的盛宴。”
“我们在这里拼杀，流血，陨落……死去的人，其辛苦修炼得来的一切，包括法则本源与神魂，都会被这片天地在瞬间吸收，化为祂的养料。”
“活下来的人，可以暂时离开这里，获得片刻的安宁。”
“但下一次，下下次，终究还是要重新回到这张餐桌上。”
“这个过程周而复始，永无休止，直到……被吃掉的那一天。”
“天尊会更替，混元会陨落，但这场悲剧，却永远不会结束。”
“每一个新证道的混元大罗金仙，每一次新开启的天尊大会，都只是为这场永不落幕的悲剧轮回，增添一个新的角色而已。”
瑶光天尊用一种极为平静的语调叙述着这一切，仿佛在讲述一段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可怕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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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冥天尊、寂灭天尊，甚至连后方脾气火爆的赤霄大仙等人。
此刻都一言不发，脸上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与认同。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事实。
可是！
在遥远的另一处，一团由信仰之力构筑的、看似朦胧缥缈的神国之中。
尸王、血魔、白骨神君、五行剑神、神皇五人的身影正蜷缩其中，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先前人群四处乱跑的时候，他们没有逃离。
而是仗着神皇这神国隐匿气息的特殊能力，胆大包天地潜伏了下来。
想要观察这场惊天变故的后续，看是否还有机会坐收渔利。
然而。
当瑶光天尊那平静却又残忍的话语，一字不差地穿透神国的壁垒。
清晰地传入他们耳中时。
五人脸上原本残存的贪婪与期待，在瞬间凝固。
随即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足以冻结神魂的惊骇与恐惧所取代。
“她……她在说什么？”
血魔的声音变得干涩无比，他那双嗜血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纯粹的恐惧。
“养殖场……食物……我们是食物？”
尸王那张万年不变的僵硬面孔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满是惶恐。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我等历经万劫，超脱生死，方才证得混元道果，怎么可能会是他人圈养的食粮！”
“这是谎言！”
“这一定是他们为了动摇那个混元道人的心神，故意编造出来的谎言！”
白骨神君压低了声音嘶吼，但内心已经濒临崩溃。
神皇死死地用神力维持着神国的稳定，可脸色已经变得无比苍白。
证道混元大罗金仙。
他们本以为这是真正超脱的开始，是迈向永恒不朽的序曲。
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们。
这一切，只不过是被精心摆放在餐桌上的菜肴而已。
这个真相，远比死亡本身更让他们感到彻骨的寒冷与深沉的绝望。
他们不约而同地控制住自己，不敢发出任何一点声音。
甚至不敢有太大的情绪波动，生怕一丝一毫的气息泄露出去。
被那些天尊们发现，提前摆上餐桌。
战场中心。
瑶光天尊等人观察着吴天。
在听闻了如此颠覆认知的真相之后，这个混元道人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件寻常小事，连最基本的惊讶都没有表现。
这种反应，让他们心中最后一丝关于他是否知情的疑虑也彻底消失。
反而有了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既然道友心中早有定数，那后续的事情便容易沟通了。”
瑶光天尊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态，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节奏，仿佛这样才能让她自己显得更加镇定。
“至于你所顾虑的……被那位察觉，其实并无必要。”
“呵呵……”
瑶光天尊忽然发出了笑声，那声音并不清亮，反而有些干涩。
其中听不到任何喜悦的成分，只有一种沉淀了漫长岁月的疲惫。
“听了去？道友，你觉得，我们不清楚他正在注视着这里的一切吗？”
“他期待我们说出来，他期待我们有所行动，他期待我们……”
“能在他漫长而枯燥的生命里，弄出一些与以往不同的动静来。”
杨眉站在一旁，脑中一片混沌。
他从吴天那里知道灵界是创始元灵的养殖场，也推测出天尊大会是一场收割。
但他从未想过，这场收割的真相竟是如此直白，过程又是如此残酷。
而这些站在灵界顶点，受亿万生灵敬仰的天尊。
他们的生存状态，竟然是这般没有尊严。
“你觉得我们能存活至今，所凭借的仅仅是修为吗？”
瑶光天尊的目光重新落在吴天身上，继续着她的陈述。
“证道混元大罗金仙是基础，是门槛。”
“但如果你这个人，你的存在，你的行为……无法提供乐趣。”
“那么即便你的实力再强大，可以赢得此次胜利，下一次大会，也必然会成为被优先清理的目标。”
“没有乐趣？”吴天终于出声，他重复了这个词。
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在疑问还是在陈述。
“对，没有乐趣。”
瑶光天尊的声音愈发低沉，仿佛在诉说着一种根植于灵魂的悲哀。
“那位陛下，他拥有永恒的生命，也承受着永恒的枯燥。”
“他需要能让他提起兴致的东西。”
“而我们这些被圈养的食物，我们之间的反抗、挣扎、算计、背叛……这一切所构成的戏剧，就是他最大的乐趣来源。”
她缓缓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荒唐的表情。
“你认为我们这些天尊，在大会之外的漫长岁月里都在做什么？”
“闭关苦修？参悟更深的大道？”
“不，我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思考，都在构想，如何能让他感到愉悦？”
“如何让下一次的厮杀，变得比上一次更有看点，更有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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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背叛曾经的盟友，我们设计陷害潜在的对手，我们在这里，上演着一幕又一幕他想看到的剧目！”
“什么天尊，我们只是任人玩弄的戏子！”
杨眉听得身体微微发僵，他感觉自己对于修炼、对于大道的认知正在被一种更残酷的现实所覆盖、撕裂。
修士不为求索大道，不为追求长生。
反而要耗费心神去编排剧本，去扮演一个取悦他人的角色？
这比任何心魔幻境都更加荒谬。
吴天依旧没有说话，但他的内心，却因为这番话而产生了剧烈的波动。
他想到了鸿钧。
创始元灵将灵界众生视为食物与玩具，以他们的痛苦和挣扎为乐。
鸿钧又何尝不是将洪荒天地视为棋盘，将芸芸众生当做棋子？
以天道大势这种冠冕堂皇的名义，肆意地拨弄他们的命运，引导他们走向既定的结局？
从本质上讲，他们是同一类存在。
唯一的差别，或许只是鸿钧的手段更为隐晦。
他不需要通过吞噬生灵来提升自己。
而自己。
能有今日的成就，除了自身的奋力抗争。
又何尝没有天道在背后，将自己视为一个有趣的异数。
乐于见到自己这个最大的变数去冲击秩序，从而产生的某种恶趣味？
一瞬间。
吴天看着眼前的瑶光天尊等人，竟生出了一种冷漠的同情。
一群可悲的蝼蚁。
如果他们一无所知，就在修炼中成长，在厮杀中陨落。
那也算是一种解脱。
至少，在他们存活的岁月里，他们所追求的目标是真实的，他们的意志是自由的。
可现在，他们知晓了真相。
他们清醒地活着，每一分，每一秒，都活在被圈养、被监视、被等待吞噬的恐惧之中。
日复一日。
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戏台上的傀儡，却又不得不竭尽全力地表演。
只为了换取多一点苟延残喘的时间。
这不是肉体上的折磨，这是对意志与灵魂的无尽凌迟。
杀人不过是头点地。
这个创始元灵，其心性之恶劣，远比他最初想象的更加深重。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创始元灵为何会默许甚至故意泄露真相。
他就是要欣赏这些食物在恐惧中的挣扎，在绝望中的扭曲。
他要品尝的，不仅仅是法则本源的能量。
更是那份从希望到绝望的极致转变中所蕴含的精神滋味。
瑶光天尊见吴天长时间沉默。
只当他被这残酷的真相所冲击，调整呼吸，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直视着他，正式发出了邀请。
“烈阳已经死了，但他原本参与的那个计划还在。”
“现在，我们邀请你，混元道友，加入我们。”
“取代他的位置，和我们一起，给那位至高无上的陛下，上演一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精彩的大戏。”
“以此，来换取他的一丝愉悦，从而让我们这些人，能够继续卑微地存活下去。”
这番话语，将他们的处境描绘得淋漓尽致。
吴天笑了，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
“既然是表演，那要如何表演？还有什么剧目，能让他提起兴趣？”
他稍作停顿，语气在瞬间变得冰冷。
“是你们联合起来围攻我，还是我一个人，杀了你们所有人？”
“他会因此而感到高兴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
瑶光天尊等人的脸色骤然改变。
他们设想过吴天可能会有的各种回应，或警惕，或迟疑。
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如此直接，如此不留余地的狂妄挑衅。
“狂妄！”
赤霄大仙是第一个无法抑制怒火的，周身赤色仙光毫无征兆地冲天而起，厉声喝道。
“混元道人，你不要以为自己有几分本事，就敢如此蔑视我等！”
“我们是想合作求存，不是任你羞辱！”
“你若再这般口出狂言，你信不信我等现在便联手将你斩杀于此！”
枯木尊者、千目道君、覆海龙王等人也各自释放出自身的强大威压。
法则的力量波动如同实质的浪潮，向着中心汇聚。
显然是被吴天的言语激怒。
吴天却只是冷笑了一声，从口中吐出两个字。
“不信。”
他非但不信，甚至连一丝戒备的姿态都没有做出。
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他们，那眼神仿佛在审视一群虚张声势的蝼蚁。
赤霄大仙怒火中烧，眼看就要出手。
瑶光天尊的身影却横移半步，挡在了他与吴天之间。
“都停下。”
她的声音不高，却让蓄势待发的赤霄大仙动作一滞
瑶光天尊并未回头看他，目光始终落在吴天身上，带着一种深切的倦意。
“混元道友，那位存在若是不悦，我们谁也活不了。”
“你确实有能力斩杀烈阳，但那也是因为你的法则恰好克制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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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些人，哪一个没有压箱底的手段？”
“若真的拼死一战，此地化为齑粉，你我皆亡，对谁能有半分好处？”
“大家一同想办法活下去，难道不好吗？”
“非要在此地分个你死我活，争这一时之气？”
她试图用最基本的道理去化解眼前的僵局。
这时。
一直没有说话的玄极天尊，此刻也发出了声音：
“瑶光道友说得对。”
“真正的威胁在天上看着，我们在这里内斗，不过是自寻死路。”
“混元道友，你有什么条件，可以直接提出来。”
“一直摆出这副姿态，除了激化矛盾，毫无用处。”
玄极天尊的话一出口。
顿时让气头上的赤霄大仙等人恢复了些许理智，看向吴天的眼神也带上了审视。
确实，此人若真是纯粹的狂妄，早就动手了，何必与他们废话至今。
看来的确是有什么目的！
吴天心中清楚，对方已经给了台阶，便顺势收敛了身上流转的法则光华，但言语间的强势分毫未减：
“冷静？我一直都很冷静。但问题在于，我如何信你们？”
“你们口中的谋划，口中的异空间，口中的至宝，都只是空口白话。”
“况且，我为何一定要与你们合作？”
“在我看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你们全部解决掉。”
“到那时，我自然是最后一个活下来的人，天尊之位也是我的。”
“至于下一次的危机？哼，先活过眼前这一关，才有资格谈以后。”
此言一出。
青冥天尊周身的雾气再次翻滚，寂灭天尊身侧的死气也变得更加浓重。
枯木尊者发出了干涩的声音：
“道友这般行事，莫非真觉得我等联手，也奈何不了你？”
吴天负手而立，神情不变：
“那便试试看，看最后是谁能笑着从这里走出去。”
瑶光天尊感到一阵无力，眼前这人软硬不吃，仿佛一块无法撼动的顽石。
玄极天尊再度冷笑一声，戳破了吴天一直维持的伪装：
“混元，不必再演下去了。”
“你在这里故作姿态，无非是想抬高自己的价码，为自己争取更多的好处。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句话让瑶光天尊等人先是一怔。
随即反应过来，看向吴天的目光中充满了被戏耍的恼怒。
他们是为了活命才不得不放下成见，寻求合作。
这本是攸关所有人生死的大事
怎么到了此人这里，反倒成了他讨价还价的资本？
吴天见时机已到，也不再掩饰，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瑶光天尊身上，坦然承认：
“是又如何？我本就不在乎什么取悦的表演。”
“以我的实力，就算现在打起来，最先倒下的也未必是我。”
他话锋一转，伸手指了指身旁的杨眉。
“更何况，我这位好友精通空间法则，若真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我们想离开，你们觉得能拦得住吗？”
杨眉当即向前一步，周身的空间泛起层层涟漪。
整个人仿佛与这片天地隔绝开来，身影变得模糊不清，一股玄奥的法则波动扩散开来。
他心中对吴天这番操作佩服得五体投地，但表面上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空明祖师模样。
瑶光天尊等人的目光瞬间全部集中到了杨眉身上。
当他们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纯粹而强大的空间法则波动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空间法则！
这可是在所有法则之中，保命与逃遁能力最强的法则之一，极难对付。
一个同时掌握阴阳与五行法则的混元道人已经让他们感到棘手。
现在又多了一个精通空间法则的同伙。
这两个人联手。
就算打不过，一心想走，他们这八个人还真没有把握能留得下。
一瞬间，众人心里都陷入了为难之中。
他们本以为只是在招揽一个实力强劲的独行者，却没想到对方还带着一个如此棘手的同伴。
这下，局面彻底陷入了被动。
他们原本的计划很清晰。
如果混元道人识时务，愿意合作，那便皆大欢喜。
若他不愿，便由瑶光、青冥几位天尊正面牵制，赤霄大仙等强者从旁策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