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且安好一会儿没答话。
家主死去活来,又变作褪色模样,此中复杂程度完全超出墨狸认知,很难确定家主是否需要进食。
但见赵且安不吭声,墨狸也并不纠缠追问,转身自往灶屋去,已决定多备一份,若家主不吃,他大吃两份。
然而墨狸跨出数步,赵且安的声音默默自后方响起:“熬米粥,熬烂些。”
墨狸回过头,又听赵且安哑声交待:“煮鸡子,多煮些。”
墨狸“哦”一声,点头跑走了。
一切对话都格外平静平常,墨狸在小炉上熬一罐米粥,灶屋里统共二十多颗鸡子皆被投入锅中,熙熙攘攘,咕咕嘟嘟。
每颗鸡子都被煮的完整熟透,圆滚饱满,再不存在被打碎乱淌一地的可能。
小鱼抬头看向和自己一同守在门外的人,忍不住小声打探:“赵叔,家主是神仙吗?”
赵且安“嗯”一声:“被你看出来了。”
小鱼眼睛晶亮,她早就猜到了,少主已经这样神之又神,家主不是神仙才怪!
只是忽而又有些紧张,声音更小:“神仙受伤,应当不会死吧?”
家奴又“嗯”一声:“回来了,就不会了。”
神仙也怕小鬼,天下最凶恶最不驯的小鬼决心要锁住她的命,她便死不成了。
雨已停住,家奴静静看门,看着廊檐下不时滴落的水滴。
屋内,蛛女脸上的汗水也如檐下雨滴,不时便积攒出滚圆一颗,被一旁打下手的巫女拿棉巾及时擦去。
少微跪坐榻边守着姜负,一双眼睛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紧盯蛛女取针的动作,一会儿查看姜负的状态,一会儿又要辨认还剩几处穴位,满脸满眼都是很少外露的郑重紧张。
要取出这些封锁穴位已久的长针不是易事,纵然少微也熟知各穴位要领,但取针需要极其丰富的手法实践经验,但凡有些微闪失,使长针刺穿或断折游走入经脉之中,即刻便会有伤残甚至殒命之忧,这也是灵星宫中随行的医者不敢妄动的缘故。
有些长针已与血肉黏连,蛛女使出浑身解数,再三小心,比替皇帝施针时更紧张万倍,此事艰难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她清楚察觉到这位神秘女君对大巫神而言极为紧要。
长针离体,危险逐渐减轻,也伴随着元气外泄,那神秘女君几度支撑不住,大巫神竟以匕首划破手臂取血,予那昏迷女君饮下,用以维持其气力体征。
在场者无不震惊,愈发不敢有分毫大意。
这紧张氛围足足持续近两个时辰之久,三十八根长针悉数离体,虽有数根断折,却也及时剥离取出,有心人倾尽全力,得以有惊无险渡过此关。
蛛女松下这口气,面色却依旧不算乐观,这女君已虚弱到极致,而更加麻烦的是:“……针虽离体,但女君身患之症,却与那妖道相同,只怕很难拔除……”
此病影响外表不说,更是十分败坏内里根基,那妖道也只是服药压制,且寿命依旧受到影响,而一旦断药,身体必然要迅速衰亡。
“小鬼,别怕……”姜负闭着眼,声音轻若鸿羽随风飘飘浮浮:“我有应对之法……此间因果说来话长,之后再慢慢道与你听。”
少微心间恐惧散去大半,忙又将她的神智叫住:“你先别睡,吃些热粥,墨狸煮的!”
墨狸隔门已询问七八次“家主何时吃粥”,每每家奴皆答“先煨着”,待煨至将干,墨狸复又加水,如此数次,粥已熬作浆糊,倒是更适宜姜负食用。
小鱼将托着粥碗的食盘自墨狸手中抢夺,跪来榻边,积极地道:“家主,小鱼来侍奉您吃粥!”
蛛女等人俱被咏儿带去前头用饭歇息,榻上的姜负此刻半靠坐在少微身前,雪白的发垂落在雪白的衣袍上,雪白的眼睫下浅淡眼眸只是微张,此时看着凑上前的小女孩,轻声问:“哪里得来的一条小鱼?好明亮的一双眼睛……”
小鱼忙答:“小鱼是少主捡回!”
姜负对这小孩微微一笑:“她很会捡人,你也很会被人捡。”
小鱼脸微红,其实是她抱住少主的腿,强行被捡来着。
又听神仙家主含笑说:“可惜缺了眉毛,被窃了贵气……”
小鱼立即告状:“都怪沾沾!”
说着,转头瞪向一旁正蹲着瞌睡的小鸟。
沾沾一个激灵醒来,大声叫:“都怪姜负!都怪姜负!”
姜负轻“嘶”一声:“你这坏鸟,还是这样作恶多端啊……”
第一次见家主便顶着两条光秃秃的眉毛,小鱼一时神态气馁,却听家主轻声安慰:“不打紧,待重新长出,便是云开雾散日,贵气回还时……”
“来吧,先遵少主之令,喂本家主吃粥。”姜负含笑闭上眼,张开嘴。
小鱼一手拿勺搅拌,一手拼命扇着:“家主莫急,还烫着!”
少微生怕姜负等不及粥凉便又昏去,又觉得这清粥吃不出太多用处,当机立断吩咐墨狸:“墨狸,将案上匕首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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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狸听话地将匕首捧来,姜负攒了些力气,艰难抬起一只手,按住少微手臂,道:“虽知你性子急,却也不必如此急法……你这样生龙活虎,半碗热血放进去,只怕反要浇得更烫。”
少微坚持:“你要补一补!”
姜负轻轻叹口气,对这方才便有主动放血之举,实在过分慷慨的小鬼说:“只怕太补,为师要虚不受补……”
少微却因她那声叹气而忽生狐疑:“你昔日不是说我的血最温补,乃老少皆宜之物?”
“假的,小鬼……”姜负趁虚坦白:“血就是血,并没有什么奇用。”
少微眼睛睁大:“你从一开始就骗我?”
“没办法啊……”姜负道:“你那样警惕,我若不拿出什么意图与你做交换,你又岂会跟我走呢?”
彼时那小鬼身无一物,没什么可用来交换,只有手臂上一道又一道放血留下的伤痕。
少微表情愕然变幻:“于是你就这样骗我放了这么久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