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一审那贼人不就知道了?”
一众人议论纷纷,先还有惋惜的、可怜的,等到得知十有八九是那项元通风报信,少不得转了口风,各个骂一句若是真的,那就活该,又说可怜了小儿。
诸人在这里可怜小儿,那小儿项林却是睡得迷迷糊糊的。
他正流口水呢,忽的被人连推了好几下,其实醒了,只不愿、也不敢睁眼,直到听得一道熟悉声音。
“少爷,你醒醒!”
项林偷偷瞄了一眼,见得来人是个熟悉从人,这才慢慢坐起身来,问道:“怎么是你来?升叔哪里去了?喊他过来!”
对面那从人往日一向唯唯诺诺,不知为何,今次脸上却是露出十分复杂表情,道:“少爷,升管事正陪着老爷,一时走不开……”
“他不来,我就不下马车!”
他还要说话,那从人忙道:“老爷这会子不好打人了,只有些话同少爷交代——快些起来吧,晚了就怕来不及了。”
项林本就心中有鬼,听得这一句,又担心是骗自己去挨打,又害怕真的出了事,最后拖拖拉拉下了马车。
他几乎是被扯着往后院走的,不多时,越过两重门,又穿过那已经被撞开的边门,居然又回到了梅花桩旁。
练武场上,尤其是梅花桩边上,已经几乎站满了人,聚了无数火把、灯笼,映得犹如白昼。
项林本来还两步拆做三步走的,然而等到了前头,见得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心中蹭的一下就来了火气,快步上前,嚷道:“梁严,你在这里做什么??”
梁严抬头看他,一边看,一边拿袖子在脸上胡乱——他两只眼睛红肿异常,此时正淌泪,两道鼻涕擦也擦不尽。
项林嫌恶极了,骂道:“鼻涕虫!”
正还要再骂,却听一人叫道:“快带少爷过来!”
左右立刻上来人,把他半拥半推着到了一张躺椅边上。
忙乱间,项林险些崴了一下脚,气极,转头就要去瞪那从人,却被人捞了过去,按到了地上,道:“少爷,快跪下!”
项林一愣,瞪定睛一看,才发现躺椅左右围满了人,有自己认识的,也有自己不认识的,至于其上,居然躺着一个人。
那人面色苍白,胡须只剩极短的一茬,下巴处有一道伤痕,眼睛闭着,侧着头,从脖子到脚都盖上了厚厚一被子,此时被盖得严严实实的喉咙处,正发出明显的咕噜咕噜声。
项林足足看了好几回,才反应过来这是突然没了胡子的亲爹,见对方躺在椅子上,虽觉奇怪,心中委屈却是先涌了起来,扑得上前,哭道:“爹!!那姓芮的……”
他还没说完,已经被那管事拉住。
管事的冲着项元耳朵大声叫道:“老爷,少爷来了!”
项元慢慢睁开了眼,好像这耗费了他很大的力气。
他指了指梁严,又指了指项林。
梁严把眼泪擦了,上前几步,半跪在那躺椅边上。
项元略略抬起手。
一旁那管事的便把梁严、项林二人的手一起举起,搭在了项元身上。
项元很努力地捉着一个义子,一个儿子的手,竭力搭在了一起,又去看那管事的。
管事的捧出来一张纸,纸上乱糟糟的,全是不成句子的字词,一个一个的,有些甚至还是脱字,单看根本看不出什么。
“方才小少爷没来得及回来,我们同滑州州衙的冯官人、毛官人,还有差官们一起做了见证,老爷说,等他走了,请大少爷,小少爷两位不用扶灵柩回乡,自寻了镖局护送就是,也不用守大孝,守够头七,二位就带着行李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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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已经请托了人寻了南麓书院,另也托了人在找合适武馆,等两位少爷进了京,小少爷进得书院好生读书,严少爷暂且落在朱梁富朱掌柜的家中……”
他把一应安排说了个遍,又说产业。
朱家的铺子暂时仍由各家掌柜的代管,田产并其余资财给项家两位老的打点,等等等等。
一时说完,他又看着项元问道:“老爷,您可是这个意思?如若是,就点点头,如若不是,就摇头!”
项元很慢,但是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此时眼神已经几乎涣散,但是还是竭力抬起头,先看向梁严,其实说不出话,只反复做口型,认真辨认,乃是“互相照顾、梁林”几个字。
梁严强忍着泪水点着头,道:“项叔叔放心,我同项林一定会互相照应的!”
而项元看完梁严,又看向项林,这一回,他却是从挣扎着,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
“儿……子,不要学坏,读、书……”
那声音漏着风,几乎听不清,怪吓人的。
项林泣不成声,哭道:“我不要!爹!我不要读书!我不要进京!你不要死!!”
项元没有反应,而是转着眼珠子,最后看向管事的,张着嘴巴,用口型道:“芮……福……生……”
管事知道他意思,忙道:“方才外头来了回话,此人已经抓住了!”
项元眼睛一直,嘴巴一张、手一使力,脚一蹬,好半晌没了动静。
满场人屏住呼吸等了半日,不见再有反应,才有大夫忙上前去望切。
两个大夫几乎同时给出了结果。
“去了。”
“人走了。”
二人话音才落,梁严、项林两个已经先后哭了起来,只前者是不住流泪抽泣,后者却是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却把手从梁严手下头、项元手中用力抽出来,口中拼命叫爹,眼睛却狠狠瞪着对面梁严,眼神满是恨意。
而那管事的站在一旁,见得项林模样,心中已然如同明镜一般。
——往日项元几乎时时挂在口中,要给梁严改姓,移他入族谱,分他一半家产。
但今日一应钱财、产业分派中,却是丝毫没有提及这个所谓的义子,仿佛忘得干干净净。
此时人死如灯灭,没了当爹的,谁还能压服得住项林这个独苗承宗小儿?
那所谓的分产,自然也是不了了之了。
只不晓得老爷这样处心积虑安排,小少爷究竟稀不稀罕。
就怕不但不稀罕,还要掀翻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