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汝为?冷笑道?:“只怕从?今往后各级官员再打点起来,就更麻烦喽……”
以前还?能众人一起喝喝花酒,女?人堆中丑态百出,做点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也方便。
以后……最?起码眼下为?了避嫌,满朝文武说不得也要做出守身如玉的姿态来,远离那等场所。
他们须得避避风头,断然不可引火上身。
既然是程璧做的,那就让他一个人担着?好了。
“不过你那个主意,我不妨先下个注,只怕行不通。”卢实笑了笑,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而非两条人命。
金汝为?动作一顿,马上明白过来卢实指的是让程璧去说动如玉改口一事?。
“嗯?这有什么行不通的。”
卢实摆弄着?白玉扇坠,笑而不语,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幽幽道?:“不要小看女?人,一个女?人可以软得像水,甜得赛蜜,却也可以硬过百炼钢,毒过黄蜂尾……”
不过现下时局未定,让程璧去试试也无?妨,即便弄巧成拙……也就那么着?了。
金汝为?若有所思,没有再说话。
两人默不作声吃了几口茶,金汝为?忽叹了口气,“可惜了啊。”
可惜那身好才学?,可惜那手好文章,还?没能多用两年呢。
“……可惜了,”阿芙轻轻为?女?儿扇着?扇子,低声道?,“我还?记得那年他随你来迎亲呢。”
当时何等意气风发,怎么如今就……
落得如此名声,也太不堪了些。
阿嫖玩了一日,早就困了,只倔劲儿上头,偏要等着?父亲回?来,结果秦放鹤今天偏偏加班,直到戌时快过方回?。
小姑娘困得睡眼惺忪,仍固执地伸腿坐在榻上,一双眼睛努力睁开又合上,东倒西歪。
阿芙和乳母几次三番劝她去睡,小姑娘自始至终只有一句话,“爹肥来啦?”
如今阿嫖将满周岁,已经会说不少零碎的短语,表达欲望空前强烈,随便抓个什么都能翻来覆去絮叨几百遍。
有时阿芙都被烦得不行,私底下跟秦放鹤笑说,怎么就养了个小碎嘴子……
等秦放鹤终于“肥来”,阿嫖只来得及伸开胳膊喊一声“抱抱”,然后就在他怀里?睡得死去活来。
秦放鹤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低头亲亲阿嫖软乎乎的小脸儿,小心地将她放到小床上,用蚕丝薄被盖住肚皮。
天热也得盖肚子!
“人么,都会变的,”他低声道?,此事?……倒也不算无?迹可寻。”
一直以来,程璧都不算什么端方君子,只是当初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倒还?勉强可以和平相处。
谁知?道?后来一切会变得那样?不堪呢?
可惜了。
“算了,不说这些晦气的,”秦放鹤摆摆手,“抓周宴准备得如何了?可还?缺什么不曾?”
五月二十八是阿嫖的生日,按规矩是要抓周的。
其实在秦放鹤看来,不管她抓个什么都好,但老祖宗留下来的仪式感,还?是要搞一搞的。
夫妻俩趁着?睡前时光交流育儿经,阿芙又拿了礼单与他看。
秦放鹤看了,顺势增减一番,一夜无?梦。
次日去翰林院,掌院马平当场宣布程璧近期告假,原定他的班分散给众人。
“不相干的事?,诸位切莫私下议论,”马平环视众人,隐晦地警告道?,“虽说你们个人看,是别人的事?,可出去了,外人看咱们却还?是翰林院一家子……”
程璧若真声名狼藉,他们这些同在翰林院的面上有光不成?
到了这个时候,就顾不上什么个人恩怨了,先把眼前难关过了再说。
话虽如此,可马平素来宽和有余,威慑不足,如今说这话便有些轻飘飘的,众人只安静了片刻,便迅速窃窃私语起来。
素日与程璧矛盾最?大的隋青竹并未落井下石,只是十分扼腕,“亏他一身才学?,不思报效朝廷,竟惹出此等祸患,当真暴殄天物……”
原本爱随程璧一并嘲笑他的几个人听了,倒有些自惭形愧起来。
中午用饭时,孔姿清照例与秦放鹤凑堆,“听说那女?子已押到刑部了,不知?程璧会如何应对。”
按律,民告官者,无?罪也有罪,而那如玉是贱籍,罪加一等。
但她身怀有孕,且又因感情?纷争而起,不好轻易动刑,难免平添几分香艳旖旎。
秦放鹤用汤勺拨弄着?银耳莲子凉羹,心想,如何应对呢?
怕是无?力招架。
因为?这世道?很奇怪,全是假话,自然没人信,但很多时候若全是真话,也没人信。
最?怕的就是如玉这种七分真,三分假,能查证的部分,全是真的:
程璧确实与她有旧,人证物证俱在,不容抵赖,而两个成年人深夜共处一室,难不成还?盖着?被子纯聊天?
至于程璧是否曾对如玉许下终身,便是无?法?查证,但听上去似乎有颇有可能的。
男人嘛,兴致上来,嘴上哪有把门的。
像这类桃色丑闻,一旦沾上,除非刀枪不入,不然真的很难彻底洗净。
就比如此刻邻桌正热火朝天讨论的,“如玉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只这一条,现阶段程璧就无?法?确认。
几个月后婴儿出世,滴血认亲吗?
时人虽然对此深信不疑,但可以动手脚的地方也太多了些,只要条件允许,秦放鹤都能现场让程璧跟一条流浪狗产生父子关系!
况且照如玉现在的模样?看,等生产,怎么也得几个月后了,而朝堂之上莫说几个月,就是短短几个时辰也足以天翻地覆。
即便天元帝真的同意了这个笨办法?,但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必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重用程璧。
而真等到如玉生产时,黄花菜都凉了,新一届的三鼎甲都要问世了……一度被打入冷宫的程璧,还?能有重拾荣光的可能吗?
以秦放鹤对天元帝的了解,恐怕不会了。
程璧以前私生活混乱,毕竟没有影响大局,天元帝可以视而不见。
年轻才子嘛,贪玩爱玩都是正常的。
可现在闹大了,这个官员身上就有了瑕疵,毕竟也是“天子门生”呢,皇帝心中自然不快。
这一招看似简单,老套,但对付程璧当真稳准狠。
“眼下最?要紧的,莫过于刑部那边的口供,程璧不会坐以待毙。”秦放鹤不紧不慢吃完一盏甜汤,凉意一直从?嘴里?顺到心里?,无?比畅快,“但一个女?人既然豁出去做到这一步,就很有些死志,只怕供词一出,程璧的处境更加不妙。”
单纯依靠程璧个人的力量,很难扭转局面,单看金汝为?他们愿不愿意施以援手。
但出了这样?令人难堪的茬子,谁伸手谁惹一身骚,大概率金汝为?之流是不愿意的。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程璧的本家了。
毕竟血脉相连,若程璧被钉死在耻辱柱上,程氏一族其他在朝不在朝的男丁都要跟着?抬不起头来,再严重一点,未出阁的女?眷们也会名声受损……
可怎么捞呢?
这就是个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死局。
程家确实急了。
他们好歹也算一方望族,世代书香,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孽障?
官场之上,胜败乃兵家常事?,本也不算什么,但,但你怎么能偏偏栽在女?色上呢?!
还?不够丢人的!
日后外人再提起昔日令程氏一族风光无?限的探花郎,势必会变成“哦,就是那个跟窑姐儿厮混的浪子啊……”
“啊,年轻一辈的扛旗之人竟如此不堪,难道?是家学?渊源……”
他们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五月月中的大朝会上,天元帝虽只字不提程璧一案,然接连寻由头骂了好几名程姓官员,明眼人都看出他的不满。
散朝后,程家几名官员都聚在一起,激烈地讨论着?什么,其中与程璧同宗的那位尤其沮丧且自卑,活像霜打的茄子。
早知?如此,还?不如从?未有过那个探花。
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秦放鹤碰上落在后面的金汝为?。
对视的瞬间,两人都凉飕飕地笑起来。
“不知?秦修撰对翰林院同僚一事?作何感想啊?”金汝为?意有所指道?。
“品行不端的又不是我,”秦放鹤爽朗一笑,“我能有什么感想?倒是金侍郎履历丰富,想必……”
别什么都往翰林院上扯,分明是“你的程编修”!
见金汝为?渐渐收敛笑意,秦放鹤话锋一转,“……想必也见过不少同僚马失前蹄,下官正想问您取经,该如何全身而退呢。”
别以为?自己能置身事?外,你一次次全身而退,还?不是推了别人垫背!
“行得正,站得直,问心无?愧而已。”金汝为?回?答得毫不心虚。
心虚,那是什么?
良心,又是什么?
“不错,”秦放鹤权当听人放屁了,“陛下慧眼如炬,只要洁身自好,自然无?惧流言,您说对吧,金侍郎?”
如果说以前两人见了好歹还?能伪装一团和气,那么现在随着?程璧缺席,斗争已趋白热化,双方都懒得再深入打机锋,开口闭口都是硝烟味。
偶尔有几名官员从?他们身边经过,落得一点只言片语在耳中,都本能地感觉到危险,纷纷退避。
走到勤政殿外各部衙门所在的东西两院中轴线时,秦放鹤和金汝为?非常敷衍地向对方拱了拱手,就当是道?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