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大议会的决议案也是一般。议案下达都堂后,由都堂决定是否施行。如果有不合意处,会指出,封驳回去。议会要对都堂的回复进行审核和修改,表决通过后再次发往都堂。
同一议案,若是三次被驳回,那么就以作废处理。而大议会若始终与朝廷过不去,议政会议有权在全票通过的情况下,解散本届议会,重新开始选举。正如伊尹放太甲于桐宫,霍光废海昏侯那般。
王安礼在毛巾下,闷闷的发出了一声冷笑。给他按摩和擦洗的两对玉手同时停了下来,王安礼轻轻拍了拍充满弹性的臀部,示意她们继续下去。
韩冈设计议会制度的时候,说他没用心也好,说他借鉴了也好,反正议会的权柄和作用越看越像是皇帝。
让代表天下亿万黎庶的八百议员来代替皇帝向都堂发号施令。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天才的主意。
民心即天心,民意即天意。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即使是皇帝,也拧不过天下臣民。若是逆民心而动,那是独。夫,不是皇帝。天下人可共讨之。正如孟子说过的话,武王伐纣,只闻诛一独。夫,不闻弑君也。
有了代表万民的大议会,皇帝就可以放一边了。这是王安礼和他几个朋友在仔细了解过大议会制度后共同的看法。
正所谓政由宰相,祭则寡人,大议会和都堂运转顺利的情况下,皇帝贤与不肖都没什么区别了。甚至祭祀都不一定要皇帝出面,天地社稷明堂的大祭都可以让人代理,皇帝垂拱也好,袖手也好,坐着躺着都对天下没有影响。
如今的这位皇帝是被盯死了,他本人也不知是韬光隐晦,还是自暴自弃,镇日里写写画画。
但天下太平日子就这么过了整整十年,不需忧惧西贼北虏,边境上只有官军开疆拓土的消息,却从无割地失土的新闻。去年年中过来的大战,捷报接连而至,连百年来的大敌都快要被灭了,民间的生活却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皇帝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区别?
说起来,太后也真放得下。如今手握天子之权的是太后,议会和都堂剽夺了天子权柄,等于是太后为人架空。
不过,即便放不下,从宰相手里把权柄争回来,又能怎么样?日后传给她的‘好’儿子?莫说没有向家活路,连太后她本人应有的尊荣都不会有,赐以恶谥,剥夺尊号,都是可以想见,焚骨扬灰也不是不可能。
不对!
哗啦一声,王安礼猛地从水中坐了起来,两名侍女惊吓得连忙请罪,王安礼不耐烦的摆摆手,让她们退下,心中盘桓着:
太后要避免这种结局,绝不可能维持现状下去。
韩冈和章惇都不会。
只是,畏惧于弑君之名,天子从未亲政,昏庸又无从谈起,弑父之说过去没有追究,现在更不可能追究,那么宰相们怎么能在避开恶名的情况下,解决皇帝这个问题呢?
大议会的出现,韩冈的提议,章惇的默认,其他宰辅全无反对之声,或许,就是解决问题的尝试。
王安礼紧皱着眉,心中犹豫着:
要不要,去见一见他的侄孙女呢?
……………………
冬日的葡萄弥足珍贵,而春日的葡萄在京师里,更是寻常人无从一见的珍品。
但陈。良才,还有其他近两百位议员的面前,都摆着一小盘泛着水光的紫色葡萄。天青色的磁盘上,葡萄颗颗如紫色珍珠,虽只有七八颗,却也极为难得。
看起来议会得到的拨款着实不少,竟能够给议员们准备上温室里长出的反季节的水果。
陈。良才在主席台上,甚至看见有好几位议员,甚至舍不得吃,准备用汗巾包起来藏进袖子里带回家去。
不过大部分议员都没有去管什么劳什子的葡萄,还都沉浸在之前田腴发下去的草案上。
陈。良才低头看了看桌上,摊开的草案远比他的提案要厚上不少,字数更多,页数更多,而内容,则更加让人惊骇。
对于大议会,有许多人始终是不以为然的,觉得有朝廷在就足够了,何必叠床架铺,本来就是冗官冗兵冗费三冗压着朝廷财计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有了几年好时光,又觉得钱多了烧得慌,弄出几千几万议员来,县议员一个月都能有一贯钱一石米,春秋换季、冬夏寒暑,都有衣料和冰炭的给俸,而州议员就更多了一倍,至于国会议员,都赶得上通判了。
而最近大议会被渲染成闹剧的集中地,内城的新瓦子,每天上演参军戏的新象棚,嬉闹遍地,丑角横行。更加让那种不以为然变成了否定的认知。
陈。良才就只想着为大议会正名,给污蔑议员们的龌龊小报一点颜色看看,更进一步,也不过是一劳永逸的解决新闻报刊对大议会的骚扰。
他从来也没敢想过,会有人敢把大议会被赋予的权力发挥到十二分。全然不把小报放在心上,而直指天下。
皇帝?天子?
只要田腴的这个议案通过,皇帝日后都得在议会前俯首。
初看到此案时,陈。良才的心脏就剧烈跳动起来,这实在是太惊人,太可怕的一个议案。
不过此议案一出,恐怕比踢了老虎屁股还要严重,带来的反扑,恐怕幕后支持的宰相亦难以压得住阵脚。
相形之下,他的新闻审查法案只不过是捅了一个老旧的蜂窝,几只马蜂出来嗡嗡叫一阵,根本算不得什么威胁。
这肯定是重点议案,或者叫做核心议案。必须要有议员总数的百分之五,也就是四十一名议员联名提案,才能列入议题。而陈。良才已经在小册子的第二页,找到了这总计已达五十五位议员的名讳。
这些提案者,除了田腴一人之外,全都在下面坐着。大部分似乎还在为身边的议员解释草案中的内容。
这么多人参与到草案编订中,而且不是一日两日。只看里面的内容,就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起草和修改。甚至应该早在大议会召开前,就已经在着手准备提案了。
但陈。良才一点口风都没有听到过,虽然他也是韩党议员之一,可他这个资望浅薄的成员就完完全全被排除在外,直至此刻。
果然还是不够资格。
陈。良才想,虽然没有被视为派系内最为核心的一份子,但他一点不快的心情都没有。陈。良才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是不可能那么容易的就得到田腴,乃至更上位的韩系成员的认同。
但今日之后,有了新闻审查法案打底,与核心成员的距离,可就更近了许多。
河北厅中悉悉索索的议论声一直没有停止,陈。良才在上面冷眼看着,还要计议什么呢?这种事,需要的只是胆量,不,只要有不是太愚笨的头脑就够了。
毕竟田腴拿出来的议案,根本不可能是他一人独断,也不会是五十五名议员商讨的结果,而必然是来自更高层的意志。
韩冈、章惇,乃至与其他宰辅都达成了协议,才会真正把这个议题摆上台面,让大议会充当门面上的工具。
只要想通了这一点,那么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更不必多费口舌去讨论了,只要到时候举手表决便可以了。
铛……铛……铛……铛……
墙角的座钟,分针指向了最上方整点的位置,清脆的报时声随即响起,一声一声,打断了厅中的议论声。
田腴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圆圆的金属物件,白银的外壳闪闪发亮,最上面一个按钮扣着一只小银环,小银环上连着一条细细的银链,挂在衣襟内的褡绊上。
田腴按了一下按钮,上半部的外壳一下弹开,露出了里面的圆形玻璃。
这是当今世上最为精巧的机器,由数百比米粒更小的金属零件构成,只有顶尖的工匠才能打造出如此精巧的计时器件。
据说被宰相亲自起名,叫做怀表,陈。良才只在田腴手上看到过。最早见时,他还不知道是何物,听人介绍后才知是计时用具,微缩后的座钟。
“时候差不多了。”田腴看着怀表上的指针,“就差两分钟。”
随着田腴的话语声,一道汽笛长鸣,议会大楼内部通知会议的信号。新一天的大会会议要召开了。
田腴起身,汽笛声中用力敲了敲桌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田腴拿起了他的草案文本,对众人扬起,提高了音量,“对此案,可有人还有意见,现在尽快说。”
没有人回答。
“都没有吗?”田腴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人开口。
“那好,这是今天的第一号议案。”田腴决断的说道,又扭头看了一眼陈。良才,“陈。良才议员的新闻审查法案,是我们今天要推动第二号议案。还请诸位用心。”
齐齐的应和声,仿佛在说明韩系议员们的齐心。
“那么,走吧。”
田腴领头而行,一行议员鱼贯而出。回到大堂侧门处,一条人流迎面而来,也是上百人的队伍。走在最前的议员姓章,出身福建,就是章系议员们的首脑。
田腴和对面的章议员相互点头致意,一人向左,一人向右,一同转身向前,肩并肩一齐汇入了空间雄阔宏大的大会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