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苍岐
作为三岐山的主峰,岐连峰高耸入云,站在半山腰就可以纵览三山全貌。
山峰巍然矗立,仿佛一位沉默的巨人,将苍茫天穹撑起。
视线所及,山体覆着初春的新绿,深浅交织如泼墨,偶有嶙峋的山岩裸露,更添几分苍劲。赤岐山赭红的岩壁如未熄的炭火,黑岐山则似浓墨淬染。
两山遥相对望,一炽烈一沉郁,于这片天地间对峙。
顺着蜿蜒的山径向下,一片开阔的平地铺展:
那便是英雄冢。
苍岐英雄冢,边军英雄冢!
没有宏伟的牌坊,也没有精致的雕饰,只有无数灰白色的石碑,行列整齐,如同将士生前肃立的军阵。
冢间,不知名的白色野花簇簇盛开,在微凉的春风里轻轻摇曳,像是无声的祭奠。
山风穿过,拂过碑林,带来松涛的低咽与花草的微香,那声音幽远绵长,似叹息,也似古老的安魂曲,让蓬勃的生机与永恒的沉寂在此处交织。
最近英雄冢内多了许多新碑,能看到青石板路上有许多百姓往来穿梭、香火袅袅,他们在祭奠战死的将士,或是家人、或是朋友、或是同乡……
苦战一年,添碑六万。
六万!
陇西、北凉六州之地,新兵老卒,总计战死六万余人。六万条活生生的性命,数不清的将士负伤,才回来歼敌三十余万,三州光复!
洛羽漫步碑林,看着一块块新碑,扫过一行行小字:
景丰十四年春,血归军百户唐飞,战死嘉隆关;
景丰十四年夏,凉霄军校尉李成,战死幽州城;
景丰十四年秋,定州卫主将君沉,率部阻敌于玉山口,血战一昼夜,战死沙场,所部三千将士,无一生还;
景丰十四年秋,定州卫校尉杜云,战死玉山口;
景丰十四年冬,第四军主将陈听松,率部强攻听松坡,身陷重围,两千余悍卒死战不退,全军覆没;
景丰十四年冬,敢当营校尉宋安卫,随军死守朔风口,身中八枪,力竭而亡;
景丰十四年冬,阙州卫都尉……
一行行碑文、一个个名字,诉说着奴庭之战的一场场战役,从嘉隆关到朔风城,从军中小卒到一军主帅……
黄沙百战穿金甲,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些人里面有洛羽知根知底的心腹悍将,也有从未谋面的普通军官,但他们都是边军!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都为了三州光复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第五长卿跟在洛羽身边,每路过一块新碑都会默默低头弯腰、以示祭奠。
是这些人帮三州百姓打跑了羌贼,收复了三州,值得一拜!
洛羽驻足山坡,俯视整座英雄冢:
“这片山上已经有十一万座碑了,我在云阳关外的鸡鸣寨起家,建城苍岐、持节阙州、节度陇西,东征郢国、西退草原,征战五年。
从一小卒成为如今的玄国公、镇西大将军,边军已经死了十一万人。
是十一万兄弟,用命扶着我走到今天。”
漫山遍野的墓碑是什么?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曾经陇西三州边军孱弱,任由羌人欺凌,屡战屡败。想要铸就一支铁血雄师,非杀伐不能为。
死了十一万人,却保住百万人千万人的家园,值。”
第五长卿遥望远方,喃喃道:
“天下纷乱,内有七国互相征伐、外有草原虎视眈眈,我们身处中原边疆,没有一支铁血兵马便无法立足。
如今陇西、北凉六州在手,麾下十余万雄师,文武群臣数不胜数,这番家底,注定要干一番大事业。
微臣斗胆发问,大将军志向何在?”
“无他。”
洛羽神色平静,目光坚定:
“以战止战,四海承平!”
第五长卿微微一笑:
“那我便没有看错人,微臣愿随主公,一统天下!”
“一统天下吗。”
洛羽目光怅然:
“不知道这一路得死多少人啊。”
“风雨之后,方能见彩虹。”
第五长卿看似是文人,可心智却比任何人都狠:
“没有尸山血海,哪来的四海承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