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冬雪落进国子监的窗棂时,苏明远正站在《农桑要术》新篇的雕版前,指尖拂过“和欢谷”三个字的刻痕。木版上还沾着未干的墨汁,是柳氏亲手调制的“松烟墨”,里面掺了极细的和欢谷秸秆灰——她说这样能让字迹更耐磨损,就像这谷种能在盐碱地扎根一样。
“三殿下,御史台又递折子了。”张柬之捧着个锦盒进来,里面装着七道弹劾奏折,最上面的一道盖着吏部尚书的朱印,字迹力透纸背,“说柳姑娘推广和欢谷,是‘以胡种乱中原,违祖制坏地气’,请圣上禁种此谷。”
苏明远展开奏折,吏部尚书在文中引经据典,说《礼记》有云“夷狄之谷不进中原”,还列举了汉武帝时期“罢黜胡麻,独重粟麦”的旧事,最后竟说和欢谷的杂交技术“类于禽兽杂交,有违天伦”。
“他见过和欢谷吗?”苏明远冷笑一声,将奏折扔在案上,“上个月刚领了漠北送来的和欢谷新米,说‘味甘性温,宜于老弱’,转头就忘了?”
张柬之从锦盒底层抽出张纸条,是国子监博士偷偷送来的,上面写着“尚书府粮仓,藏私稻千石,粒小色黑,似鬼稻”。“博士说,尚书让人把和欢谷与陈年旧稻混在一起,故意让佃户种死,再拿着枯死的苗去御史台告状。”
柳氏恰好带着新碾的和欢谷米进来,米袋上的布纹印着“漠北贡米”四个字,是老可汗特意让人织的。“我听说了。”她将一碗新米粥放在苏明远面前,米粒饱满,熬出的米油泛着琥珀色,“他们不是怕谷种坏地气,是怕这谷种让佃户们有了活路,就没人肯再租他们的薄田了。”
长安城的粮价最近跌了三成,就是因为和欢谷的亩产量比普通谷子高两成,还能在贫瘠的土地上生长。不少佃户开始退租,想自己开垦荒地种和欢谷,这让靠收租为生的士族们坐不住了。
“最麻烦的是安王。”张柬之低声道,“他在朝上说,漠北与中原风俗不同,和欢谷‘饮漠北之水则良,入中原之土则邪’,还举了个例子,说雍州有种了和欢谷的人家,孩子生下来就长了六指。”
安王是圣上的弟弟,一向以“守护中原正统”自居,他的话在宗室里很有分量。苏明轩从西域赶回时,正好在宫门口撞见安王的长史,那人怀里揣着个布偶,上面缝着个六指的小手,布偶的布料与雍州农户穿的粗布一模一样。
“是假的。”苏明轩将布偶摔在地上,里面露出些细碎的木屑,“雍州那户人家的孩子我见过,五指健全,是安王让人买通产婆,故意散播谣言。”
圣上在御书房召见了众人,案上摆着两碗米饭,一碗是普通谷米,一碗是和欢谷米。“诸位爱卿,”圣上用银勺舀起和欢谷米粥,“朕吃了半个月,没觉得哪里‘邪性’,反而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吏部尚书立刻出列:“陛下,此谷虽好,却是胡汉杂交而来,若任由推广,恐中原百姓渐染胡俗,忘了祖宗根本。”
“祖宗根本是什么?”柳氏突然开口,手里捧着本《泛胜之书》,“是‘顺天时,量地利,则用力少而成功多’。漠北的黑沙谷能抗风沙,中原的谷子能高产,让它们结为和欢谷,正是顺天应时,怎么就成了忘本?”
安王冷笑:“女子不得干政,柳姑娘还是管好你的药庐吧。”
“臣女是农官,”柳氏的声音不卑不亢,“推广良种是臣女的职责。安王殿下说和欢谷‘邪性’,敢问殿下府里的西域葡萄、波斯地毯,是不是也该一并烧了?”
这话戳中了安王的痛处,他最爱的就是波斯的地毯,府里藏了足足三十张。圣上忍不住笑了:“柳爱卿说得对,有用的东西,不管来自哪里,都该留下。”
但争论并未结束。散朝后,安王让人在城门口贴了张告示,画着和欢谷的稻穗长着狼头,旁边写着“种此谷者,家宅不宁”。不少百姓被吓得不敢买谷种,连之前种过的农户也开始偷偷拔掉幼苗。
苏明远让人撕下告示,却发现背面用朱砂画着个诡异的符号,是西域萨满的“诅咒符”。“是守护敖包的萨满干的。”苏明轩认出这符号,“他和安王私下见过面,安王许了他‘漠北萨满总管’的位置,让他帮忙散播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