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维城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半温的白瓷茶杯,极其缓慢地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寡淡无味,浸润着唇舌的动作,掩藏了他此刻内心翻江倒海的算计、警惕与冷眼观局的锐利审视。
他需要这个停顿。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调整、每一丝不易察觉的视线聚焦,都落进了对面那双表面惶恐、深处却可能燃着别样火焰的眼睛里。
张超森屏住呼吸。
从孙维城端起茶杯那个极其微小动作开始,房间里那种无形的压力骤然提升了一个等级,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的琥珀。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太阳穴那里血液突突冲撞的声音,越来越响。
冷汗沿着脊椎的凹陷处缓慢爬行,冰凉刺骨。
他在赌,赌孙维城能看到他“主动担责”背后的“诚意”,哪怕这种诚意是被逼的或者装出来的。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沉重得难以呼吸。
杯底与桌面接触时发出那一声轻微到几乎被忽略的“咔哒”,在这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孙维城轻轻放下了茶杯。
他抬起眼,眼神深潭般看向张超森那张写满了煎熬、惶恐,却又在深处透出某种孤注一掷希望的面孔。
“主动要求处分……”孙维城开口了,声音不高,语速也平缓,像是在咀嚼几个平淡无奇的词汇。
张超森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孙维城顿了顿,话语却陡然一拐,精准地刺向他最不愿正面接触的那个方向,“魏榕同志……她对此事,怎么看?”
那称呼“同志”二字用得极其规范,但张超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了上来!
“魏…魏书记?”张超森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干干净净,嘴唇都有些哆嗦,下意识地避开了孙维城那双能穿透人心的锐利视线。
他的目光飘向办公室角落那盆绿意葱茏却略显阴冷的散尾葵,“她…她…正在组织我们县委班子深刻反思……”
“要求我们吸取惨痛教训……”
完全是千篇一律的标准套话,空洞得像纸糊的盾牌,“只是…只是情况特殊,时间又紧…”
“魏书记她,她那边还要亲自处理几个紧急项目上的问题,今天…今天实在分不开身……”
他努力解释着县委书记为何不亲自前来汇报,话语像断了线的珠子,“就让我……先一步来,向市委…表达我们最最深刻的…”
“分不开身?”孙维城淡淡地重复了一句,脸上没有任何变化,连一丝嘲讽都欠奉,语气像在谈论天气。
可这句话重复本身,就带着令人窒息的巨大质疑。
一个辖镇内连续有两名重要岗位领导干部被县纪委带走,尤其是作为核心的党委书记涉案,县委书记居然能“分不开身”,不第一时间向市委主要领导当面汇报?
这理由,放在哪里,都太过苍白无力,简直在挑战所有人的常识底线!
孙维城的手指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微微曲起,关节因压抑而显得有些苍白。
“问题出在镇上,根源在县里。市委一直反复强调这个观点。”
“责任从来不是抽象的。”
孙维城的语气陡然转得严肃了几分,官话的架子端起来了,字字如锤,“主体责任、监督责任,一环扣一环,哪个失守了,就该哪个负责!”
“要层层压实!”
这话听着四平八稳,却重逾千钧,砸在张超森心里如同炸雷。
他瞬间领会了其中致命的信号——“层层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