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眼神如同寒夜里的星辰,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镇定。
“我采了厂外西北风向下沉区的瞬时空气样本,”她语速很快,“扩散模型建模完成了。”
“西南方向——是下河沿村!他们的饮用水井就在主导风向下游三公里处!”
数据线和现场画面在平板电脑屏幕上冰冷地拼合,仿佛一幅被撕开的残酷现实地图,瞬间填满了舒竞强的眼瞳。
模拟出的毒气带宛如致命的瘟疫黄烟,贪婪地爬过厂区锈迹斑斑的高墙,穿过稀疏的防风林,最终将地图上那个标注着“下河沿村公共水井”的点位。
连同它代表着的几十户沉默的生命,彻底吞没在代表超高硫化氢浓度的、刺眼欲滴的血红预警色块之中!
舒竞强下颌的线条猛地收紧,像钢铁被强力锻造后留下的冷硬棱角,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目光锐利如淬火钢刀,穿透嘈杂昏暗的车间内部迷宫,死死钉在曲倏那张此刻终于彻底失血、如同脱皮墙壁般的脸上。
王栩用笔记载着初步勘验报告,指尖用力过大甚至微微嵌进了纸背。
上面冷冰冰的记录数字和措辞严厉的结论,是他职业生涯以来最沉重的几页:“……废水中苯胺、硝基苯等剧毒有机物超标百倍以上,硫化氢、氨气瞬时泄漏值爆表,厂区周边地表水及土壤严重污染……直接威胁下风向下游村镇居民生命健康安全!”
这边忙完,几人进入了车间。
“曲总,”一个穿着油腻工装、头发乱糟糟的技术员满头大汗、跌跌撞撞地从嘈杂的机器轰鸣声中挤出人群,急切的喊叫劈开车间的噪音,带着掩盖不住的哭腔:“三号裂解塔……内压又冲顶了!”
“D阀压力读数全红……安全组……安全组说顶不住了!”
他惊惶的眼神触碰到舒竞强霜冷的注视,如同被烙铁烫到,瞬间哑了火。
“够了!”舒竞强的声音陡然拔高,冷硬锋锐得如同山崖崩裂时坠落的冰锥,轰然凿穿了整个车间背景的庞大噪音,将一切声响都强行压了下去。
这突然爆发的厉喝让抱着记录本的陈郁文惊得猛一哆嗦,手中厚厚的本子差点滑落在地。
曲倏浑身剧烈一颤,脊背上瞬间渗出粘稠的冷汗。
他猛地扭头盯着那个闯祸的技术员,眼底骤然掠过一丝极致的凶狠,像被逼入绝境的狼,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
“停产!”舒竞强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下去,却如同经过万吨水压机锻造出来的金铁之声,蕴含着熔岩流淌般的巨大压迫力。
他唰地一下展开那份盖着联合检查组鲜红印章的《现场检查告知单》及《停产整顿决定书》,刺目的红色印章像烙铁烫在每一个围观工人的视线上,“博合化工,即刻起,停产整顿!”
“所有危险物料严格封存!”
“未经许可,擅自开机,法律严惩不贷!”
他环视鸦雀无声的车间,最后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锁死曲倏,“签收!”
钢笔在停产通知书上划过时发出的那种特有的、带着墨水吸附力度的微响。
在突然死寂下来的车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随着笔尖拖过纸张,曲倏紧抿的嘴唇轻微地哆嗦着,指关节因用力而呈现出病态的蜡白色。
像是要将那支无辜的笔杆生生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