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之前说叫齐茂行出城去庄子里, 借着温汤,尝试以毒攻毒的方法时,苏磬音心里就暗暗奇怪过。
解毒就解毒,为什么还要泡温汤?这有什么必然关系吗?难道这种毒素不耐高温?
一定要温泉吗, 就在浴桶里泡热水行不行?
不过术业有专攻, 苏磬音虽然心里纳闷, 却也没有当真问出来抬杠。
毕竟她对医术一窍不通,人家是太医署的太医, 属于这个世界里最顶尖的那一批, 肯定有专业的理由。
谁知道,太医署也是这般流于形式,最后就当真送了这么个不靠谱的来敷衍。
苏磬音欲言又止的张张口,可到底却还没说出什么话来。
她能说什么?
说这太医一看就不太行, 叫齐茂行提早问清楚, 干脆别去瞎折腾了?
自打中毒, 太子这都催了太医们快两月了,但凡能找得出法子,太医署也不会派出这么个不靠谱的苗医正来。
齐茂行不去又能怎么样?在侯府里等死?
就在苏磬音满心复杂纠结的时候, 一旁低头行来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小宫女:“娘娘回来了, 叫安人进去呢。”
太子妃宣召, 这事耽搁不得,齐茂行闻言也正了正身,从方才的沉思里回过神来:“正巧,能与你一同进去。”
苏磬音见状,便更是不能再多说什么,抛下一边满面油滑的苗太医,跟在齐茂行的身后一道进了殿门。
“见过娘娘。”绕过屏挡之后, 齐茂行便当前对着珠帘后的身影恭敬低头拱手,苏磬音来不及细看,也连忙按着规矩,低眉垂眼屈膝下拜。
珠帘微微一颤,一道身穿宝蓝长褙的身影,便伴着温柔的声音响在了两人的耳边:“快起来,早知道你们要来,一早就等着了,谁曾想宝儿偏在方才犯起了病,这才好容易腾出空来,可是久等了?”
没料到太子妃竟亲自迎出来伸手虚扶,这算给了她很大的体面。
别说苏磬音原本就没敢对等一个时辰这时生出怨气,便是之前有几分焦急,也立即被这一句安抚的一点不剩,甚至还有几分惶恐。
太子妃是一个容长脸,面色温柔端方,极有大家风范的二十余岁妇人,身上的褙子绸裙都是半新不旧的,发间也只是插了一枚鎏金凤钗,以她的身份,几乎算是简朴。
与身上衣裙一般,太子妃的面上也并没有上太多脂粉,也正是因此,这么近的距离,苏磬音可以清楚的看到太子妃面色瞧着不算太好,面色泛黄,眼下也微微带着些浮肿,像是整个人都没什么精气神,十分疲累的模样。
齐茂行抬头之后,也很是有些惊讶一般,关怀道:“娘娘面色怎么的瞧着更憔悴了些?可是之前伤了身子还未养好?”
这个伤了身子的说法,苏磬音倒还当真知道缘故,之前齐茂行与她说过,太子妃娘娘不久前才刚落了一胎,算算时间,的确是还处在恢复期内。
刚刚滑胎还没恢复好,就要忙着操心张罗妾室生的孩子,也难免这么憔悴。
“昨儿夜里没能睡好,方才又叫宝儿犯病吓了一跳,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子妃对此却是并不在意。
齐茂行便又顺势问道:“小皇孙可还好?”
太子妃当前带着他们进了内室,答道:“太医刚走,说是脾虚胃弱,昨儿夜里不该吃一碗干饭,积食了,只他身子不好,才显得吓人了些,谢天谢地,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说着,便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扭头又与身旁的宫女低声嘱咐了几句,隐隐听着,似乎是叫人去劝劝小皇孙的生母良娣,守了一夜,叫她去歇歇莫把自个熬坏了云云。
能得太子妃这般特意叮嘱,想来这位良娣也是规矩人。与主母关系很是不错的,当然,也少不得太子妃的宽和。
这么看来,太子殿下的后院称得上妻贤妾美,一派和谐。
只不过,在苏磬音深藏心底的看法里,仍旧是一种畸形的关系就是了。
齐茂行抬头,瞧着苏磬音也跟了上来,这才推着轮椅上前几步,隔着珠帘继续道:“臣在外头认识一个大夫,姓葛,原也是太医署里出来的,性子乖僻了些,可资历医术都是上等,尤擅治妇人小儿,若是娘娘答应,臣便叫人过来给您与小皇孙都看看,好好调养调养才是。”
“也亏你还记挂着我。”
太子妃在宫人的服侍下在榻上坐下,目光落到齐茂行身下的轮椅,神色动容:“好孩子,你护卫殿下,嫂子还没来得及谢你。”
“娘娘言重,原就是分内之事,武艺不精,还连累您记挂,倒叫茂行惭愧。”
进了东宫之后,齐茂行的表现便一直是既有臣下的规矩谦卑,又不失小辈的亲近恭敬,称得上一句进退得宜,无可挑剔,提起自个的伤毒,也是脊背挺直,微微笑着,不卑不亢——
叫人忍不住的便心生好感。
苏磬音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职场”夫君,一时间也颇有几分意外的惊叹。
他原来也不单单只有在侯府里,那样只会气人的纨绔模样。
若是这么看,也难怪他年纪轻轻就能得太子看重,又这样的前程了。
太子妃与齐茂行寥寥几句之后,目光便又转向了一旁低眉敛目的苏磬音:“瞧瞧,只是顾着与你说话,倒把正主忘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弟妹,见面礼一定要补上才成。”
说着,微一示意,便有两个小宫女捧了见面礼过来。
一个端了一匹颜色鲜亮的缎子,朱红底,缎面上满满的印了瓜瓞绵绵的图样,虎头虎脑的圆瓜大大小小的挨着,在瓜蔓绿叶之间探头探脑,叫人一眼就能想到胖乎乎的小娃娃上头。
这一匹缎子,应当只是图一个好兆头,另一边,便是一整套一副红珊瑚头面,件件都是晶莹剔透,除了珊瑚之外,也配了同色的红宝,一看就价值不菲。
太子妃论着亲戚情分叫她“弟妹,”那是皇家的客气,可若是苏磬音就这么这么大咧咧的受了,那就是她的轻狂。
这么点礼数,苏磬音还是知道的,见状立即起身屈膝,面带惶恐的连称不敢,推辞了两回,等得太子妃娘娘再坚持了一回,一旁的齐茂行也跟着劝了两句,按着娘娘的吩咐转着轮椅过来,一面劝了几句,一面弯腰去扶她起身。
苏磬音觉着差不多,这才感激涕零,诚惶诚恐的受了,谢恩之后,就顺着齐茂行的胳膊站起身来。
或许是她这一番表现做的实在是过于完美,齐茂行像是有些当了真,他将苏磬音扶起之后,侧对着帘后的太子妃,竟是压低了声音与她安慰了一句:“不必怕。”
苏磬音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一时愣在了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齐茂行见她这模样,却反而越发觉着她是当真慌了,瞧瞧,那般伶牙俐齿,一句不让的人,这都没了平日的机灵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