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那是何等身份, 自然不可能和普通上门的客人一样,叫门送帖子,在前厅甚至茶房里坐着,等着主人家得了信儿, 出来迎了, 再按着远近亲疏往府里头引。
太子殿下亲至, 若是提早便有知会,那自是要扫尘洒地, 举门恭候, 即便是临时起意突然驾到,也是要大开府门,毫不耽搁的一路恭迎的。
因着这缘故,等到府里管事急匆匆的跑进来与府里禀告的时候, 其实太子殿下早已进了门, 已经在从外院进来的路上了。
齐茂行与苏磬音原本也就是刚出花厅不久, 齐茂行坐着轮椅,自然也走不了多远,两人在原地站定了, 不过几口茶的功夫, 身后是齐侯爷当前亲自扶着老太太, 带着一堆浩浩荡荡的侯府众人赶了过来,往前看,一身玄色蟒袍的太子殿下也在众人簇拥下进了回廊。
一前一后,正巧便汇集在了齐茂行与苏磬音所在的回廊拐角。
按着长幼,老太太为首,行到最前,按着规矩, 一面说着“见过太子殿下,”一面便要往下跪。
身量适中,面上带笑的太子也是连忙上前几步虚虚扶了:“外祖母,您若这般折煞我,孙儿日后可是不敢再来了。”
老太太有辈分放着,被太子亲自扶起了,剩下的就显然没有这样的体面,只能结结实实的跪下去,有那站的远没进到回廊的,便也只能跪在满是雨水泥泞的地砖上。
当然,除了腿都废了的齐茂行,只能坐在轮椅上拱手为礼,在一众跪下去的人里,便显得很是突出。
太子将老太太扶起,又叫了免礼之后,便自然将视线看向了他,开口道:“孤刚从宫里出来,也记挂着茂行的伤,既是路过,便顺道进来看看。”
苏磬音就站在齐茂行的旁边,趁着这机会偷偷抬眸,打量了一眼这身着蟒袍、贵不可言的国之储君。
被身为太子太傅的苏老大人教导长大,苏磬音对着这位从前的三皇子,如今的太子自然是早有耳闻的。
祖父对太子的评价也很简单——举重若轻,天生的帝王之才。
旁的不说,只说太子并不是因为当初娘娘封了皇后才被封了太子,而是正好相反,是因为圣上先在一众儿子里属意了三皇子,才反之让当初的齐贵嫔先封妃后册后,正正经经的母凭子贵。
单凭这一件事,就能知道太子其人有何等出挑。
这会儿叫苏磬音当面看起来,便发现太子殿下的容貌身材倒未必有多优秀,至多也就是平平无奇。
但他整个人只是站在这里寥寥几句,旁人就决计不会多注意他的长相,而是更多的被一种难以言说的上位者气势吸引。
这气质并不单纯是那种因为身份差距,手握权柄的,便叫人不敢违抗的高高在上。
要叫苏磬音说的话,就是即便对方不是太子,没穿这一身太子蟒袍,放在人堆里,也会是处在中心,让人情不自禁信服追随的一种气质。
是在遇上了什么天灾人祸,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会想也不想,毫不犹豫的按着他说的方向跑的那种人。
齐茂行也是正了面色,恭敬开口:“属下无碍,劳殿下记挂。”
太子神色平和,当着外人的面儿,说的格外真挚:“你救孤一命,这功劳孤是记着的,你且放心,便是太医署中都无能人,孤便遍寻天下,也要为你求得解毒之法。”
齐茂行自是谦让谢恩。
听着这话,旁人只是在一旁恭敬候着,老太太却像是想到了什么,退后一步,微微抬起胳膊,看了一眼一旁的大少爷齐君行。
大少爷很是机灵,只是这么一个轻微的暗示,就立即闻弦而知雅意,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老太太的胳膊。
老太太眼神满意,就这般带着大少爷,很是自然的插了进来,擦着眼角,神态里又是欣慰又是悲痛:“茂行是殿下亲卫,护卫殿下原就是应当的,不敢称功。”
太子殿下又夸又谢的说了几句,果然便将视线如愿的看向了老太太身旁的青衫少年,开口道:“这位兄弟倒是眼生,可是府里亲戚?”
大少爷闻声低头躬立,恭敬却并不畏缩,落落大方重新见了礼:“草民齐君行,见过殿下。”
这次是齐侯爷当前开了口,是一种与有荣焉的口气:“倒不是亲戚,这是君行,茂儿的哥哥,之前一直在国子监里读书,从不往外头乱跑,近几日才回来,难怪殿下不记得。”
“哦?”
太子似乎是有些诧异,闻言瞧了一眼齐茂行,见他只是沉默着不置可否,便也沉静抬头,带着微笑微微颔首:“原来是君行表弟,也是自家人,倒是孤生疏了。”
“哪里怪得了殿下呢?”
老太太也是慈爱笑着:“都怪君行回来的少,也是他老子从前只拘着他读书,人都要读僵住了,老婆子瞧着不像话,这才叫着赶紧回来,茂儿八岁就进宫伴读了,君行便是差些,才更得多经些事,才能成人立业不是?”
虽然老态说得多,太子殿下却毫无不耐神色,态度温和一一听了,这才抬眸垂问道:“既已入国子监,便是贡生出身,表弟是要再搏功名,还是出来谋个差事?”
只要能从国子监结业,就有了贡生的功名,位同举人,理论上将便有资格授官了。
当然,也就是理论上,这种“位同”的功名,到底与人家正经考出来的含金量不一样,家世寻常的贡生,便是有幸得了官也不会是什么实职,更不会有什么前途。
因此若是有志气的,便并不会满足于此,仍旧是会寒窗苦读,接着往上考取功名,直到进士及第,甚至高中状元,才算是到了极处。
太子殿下显然已经听出了老太太的意思,问他这话,便是想问问他自个的志向打算。
太子来得匆忙,对此大少爷也是全无准备,闻言之后,他暗地里深深的吸一口气,好容易才尽力控制住自己,强撑着平静回道:“草民自幼读书,圣人教诲一日不敢忘,只是空活十余载,只靠家中荫蔽,却是实在惭愧,若能学得所用,报效尽忠,便是草民平生所愿了。”
听到这,一直沉默不言的齐茂行抬头觑他一眼,神色里便闪过一丝冷漠。
这一番话,听起来倒的确是两头不落,处处圆全,既说明了他虽然想当差,却并不是那等没本事没志气考不上去的,又顺手拍了一把马屁,表出了自个的尽忠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