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殿下这两个词一出,在场的众人便都是忍不住一窒,只有齐茂行眉目不动,满面从容。
没错,这就是他还能这般硬气的凭仗。
他是太子伴读,东宫亲卫,甚至这一次的伤毒,他都是因为他在太子殿下危难之时,用身体和性命拦在了殿下前头。
这一份功劳,府里可以无视,太子殿下,宫中皇家却不能不记得,他若是当真开了这个口,哪怕只是为了颜面,太子殿下也不可能不应。
但是,若是当真为了这点小事麻烦了宫里,那时没了颜面、落下一身麻烦的,就该是齐侯府了。
李氏身无诰命,也从未进过宫,一时还理不清其中头绪。
一旁见多识广的袁嬷嬷就忍不住心下一慌,连忙上前几步,安抚道:“哎呦,这是什么话!少爷,您便是生气,也不能这么不顾府里的名声不是,您是一时气话,若叫老太太一会儿知道了,心里该多难受?”
她不提老太太还好些,这会儿提起来,齐茂行的眸光更沉,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仍是一派安静的寝室。
他嘴角噙了一丝冷笑,向来元气明朗的人,竟是无端露出一丝叫人心惊的冷意:“为何不能说?我都已成了这模样,还顾得上什么体面不体面?”
这一句自暴自弃一般的话一出来,旁人听着便都是一惊,原本些许的不在意也立即消了下去——
没错,他这毒八成没得解,已经活不了几日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都是快死的人,真疯起来,什么事不敢?
这么一想,众人神色便都是一变,有胆小的,甚至还忍不住退了一步,倒像是害怕齐茂行还会暴起伤人,临去前再带走几个似的。
也唯有苏磬音,仍旧是心平气和,毫不担忧。
她看的出来,打从受伤中毒开始,直到现在说出这句话,齐茂行都是一般的眼神清澈,态度冷静,丁点没有失去理智的模样。
她这个少年夫君的精神意志,要比她从前以为的,还要坚韧的多。
但旁人哪里清楚?袁嬷嬷闻言,心中担忧更甚,眼见着身后老太太还没有醒过来的意思,一狠心,便不得不自个做主:“二爷莫急,哪里便忙的这些事都顾不得了?抱节居与桃园都是您的住处,便是旁的事都不干,也要先把您那的活做了,若不然,老太太便第一个不肯!”
虽然得了这样的保证,但齐茂行的面上也并没有什么喜色,苏磬音站在旁边,甚至总觉着他的神色反而愈发透出了几分难过似的,冷笑里都带了悲哀。
闻言,一旁的三姑娘齐珊不满起来,为母出面抱起了不平:“二哥,娘也是好意,是长辈,你怎的能这样说母亲?”
齐珊要不冒头,齐茂行还懒得和她一个半大孩子计较,偏她自个冒了出来。
齐茂行抬眸看了齐珊一眼,正瞧见她头上插了一支很是精致的七彩孔雀簪花钗,便冷漠道:“你那钗子,是不是从我这借去的?”
有老太太做主,齐茂行生母之前的陪嫁积蓄,就一直都是他自个拿着,再加上他这些年家里拿的月例体己,宫里得的俸禄赏赐。
算起来,不论田地商铺的大宗,还是珠宝首饰这些琐碎,齐茂行的手上都多的叫人眼热。
齐茂行从没有费钱的恶习,性格又不是小气的,同父的妹妹,与他要些首饰物件之类,他从来都不曾吝啬过,偶尔见她说手上不宽裕,甚至都会直接给银子过去花用。
当然,齐珊一个姑娘家,也总不能直接说讨要,通常都是今日撞见了个精致玩意,开口借去摆玩两天,明日要去宴会没有搭配的首饰,从他这儿翻翻,借着戴一日。
很多时候,都不必齐茂行答应,只丫鬟们跑过来传个话,事后与他安置一声就也罢了。
虽说的是借,但齐茂行原本就当是送给妹妹用的,三姑娘没来还,当然也不会有谁不长眼的去催人还。
时候长了,就连齐珊自个也早就当这些东西都是自己的。
这会儿叫齐茂行这么猛不防一问,竟是惊愣了一般,诺诺半晌,说不出话来。
齐茂行才不管她愣不愣,继续道:“看在你还叫我一声二哥的份上,我便不叫你现在拔下来了,长夏。”
一旁对这局面满心的惊诧的长夏闻声上前,便见齐茂行仿佛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般,漫不经心:“一会儿你带两个人,跟着太太一道回去,连着这簪子,和三姑娘借去的东西,一件不落,都给我带回来。”
看着这样的齐茂行,苏磬音便忍不住想起三个月前的大婚之夜,一身红衣、眉清目朗的齐茂行,也是这么满面疏冷,对着她,通知一样的不容置喙:“这门亲事并非我本意,过些日子,我便会与你和离。”
她当时觉着对方这幅自说自话的模样过于自自大,简直轻慢的叫人生气。
但是他若是拿这幅模样对待刚刚才骂了她的人——
苏磬音瞧一眼气得满面扭曲的李氏母女,低下头,遮住了嘴角忍不住漾出的笑意。
这模样,就莫名变得顺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