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云舒眼里的震惊完全抑制不住,快速蔓延到脸上,他一双弯弯的笑眼,竟然被吓得圆溜溜的:“阿渊,你在做什么?”
这是个什么操作,刚才还磕了头问了好,怎么突然就刨了坟?!
如果不是见过九方渊刚才跪下叩头的行为,鹿云舒怕是要以为这是他仇人的坟墓,以前总看到键盘侠骂什么坟头蹦迪、刨谁家祖坟……鹿云舒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亲眼看到刨坟墓的。
最让他不敢相信的是,做这件事的人是九方渊,被掘了坟墓的是九方渊的至亲。
这算什么,自己刨自家祖坟,自掘坟墓吗?
九方渊右手微抬,他掌心有淡淡的灵力碎光,没有理会鹿云舒的惊呼,径自往坟坑旁走去,他蹲下身,掌风将几乎要腐烂干净的棺材盖子掀飞。
当年家中贫寒,根本买不起质量好点的棺材,九方渊是在天偃城中就近找的棺材铺子,十年没烂干净,已经算是不容易的事了。
娘亲死的时候年纪不大,因为妖族血脉的缘故,比她那个年龄段的人看上去要更年轻一些,九方渊回忆了一下,虽然幼时的记忆不是很清晰,但托昨晚来敲门的人的福,他还是很容易就将娘亲的脸与记忆中对应起来。
鹿云舒实在看不下去了,再等下去,他怕看到九方渊直接将自己娘亲的尸骨毁去:“阿渊,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有人控制了你,你——”
九方渊蹲在坟墓旁边,沉默地看着棺材里的东西。
鹿云舒脚步一停,看着被掀开的棺材,脸上显出迷茫又惊诧的表:“这,怎么会这样?”
棺材的木头被虫子蛀了,一指宽的木板差不多中空,里面是大小不一的空洞,九方渊刚才用掌风掀起棺材盖子,他对力量控制得极为准确,能保证自己的力量并不会对棺材造成太大的损害,也不会伤及里面存放的尸骨。
然而事实出乎意料。
棺材板上出现了不少裂纹,像是不堪重负,马上就要碎成一地木头渣渣,当然这都不是重要的事,重要的是……
“尸骨呢?!”
九方渊眼底的温度彻底褪去,只余一片冰冷,他的声音极为平静,平静得像是早有预料:“果然是这样。”
鹿云舒吞了吞口水,干笑几声:“你该不会把尸骨直接轰成了渣渣吧?”
直接轰成渣渣是不可能的,毕竟就算九方渊对灵力的把控再精准,也不可能越过棺材,直接把里面的尸骨毁掉。
“你当时真的将娘亲的尸骨下葬了吗?是当时记错了还是后来尸骨出了问题?”
鹿云舒在九方渊身边蹲下,伸手划拉着地上的土,他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九方渊之所以会这么做,恐怕是想验证什么事。
他这句话问出了两种可能,一种是当时记错了,意思是没有将尸骨葬在棺椁里,或者是找错了坟墓,一种是后来尸骨出了问题,意思是有人来刨了坟,将尸骨盗走了。
九方渊微微蹙了蹙眉,其实他觉得这两种可能都不是事的真相,洗墨玉、香囊上绣着的古怪的图案、纸片上无故消失的名字……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他的娘亲,他的娘亲似乎并不简单。
小的时候,娘亲带着他四处奔波,一个拥有狂暴妖力的女子,即使带着一个孩子,也根本不应当活得那样狼狈。九方渊依稀记得幼时发生的事,他们隔三差五就要搬家,选的都是偏远荒凉的小村落,天偃城算是他住过的家里最热闹的一个,娘亲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在躲避什么人,且不说泰和真人知不知道他的存在,会不会去寻找他们,九方渊总觉得,娘亲要躲避的恐怕另有其人。
事实上,鹿云舒提到的两种可能是最符合常理的猜测,但九方渊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冥冥之中,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在指引着他去关注娘亲隐藏的秘密。
此时天微微亮起,村子里有人经过这一片坟地,那是个须发斑白、衣衫褴褛的老头,脸上干枯异常,好似皲裂的树皮,他拄着一根奇形怪状的弯曲拐杖,应当是随手在树林里捡的枝干。
“那边的,是谁呀?”
老头慢悠悠地开了口,他的语调拖得很长,好半天才说完这简短的一句话。
在鹿云舒发问之前,九方渊先给他解了惑:“是守墓人。”
天偃城大多都是图南城迁居过来的普通人,因其曾受鬼门迫害,祖祖辈辈坚持着一件约定俗成的事——重视亡者。
虽然天偃城人丁稀少,但守墓人从未缺失过,守墓人大多由村子里上了年纪的人来担任,各家各户共同供养,也算是解决老人家无法自力更生的窘迫难题。
守墓人的步伐和他的语调一样慢,从问出话到现在,一直没有走到他们身边,他眯缝着眼睛打量,拄着拐杖缓慢不懈地移动着。
九方渊稍微思索了一下,突然道:“守墓人是刘伯,我小时候曾吃过他给的饭。”
那是他和娘亲刚来天偃城时发生的事,他们奔波好几日才来到这里,身上的干粮都吃光了,还没进村就晕倒在地,是刘伯将他母子二人救回暂且休息的地方,分给他们吃食,后来又帮他们找了住的房屋。
时光飞逝十余载,娘亲生死未明不见踪迹,他已长成青年儿郎,刘伯却好似没太多变化,一直守在这一方坟茔地旁,与生者与魂灵为伴,不受岁月侵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