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妹, 还有?这位……请进吧。”周琛书将宁和与宁皎二人让进屋中,“方才实在是冒犯,对不住你?, 我这就让媞微同你?道?歉。”
“无事, 沈姑娘的性情我是知道?的。”宁和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 微笑着说道?:“今日与周兄重逢,正是喜悦时候, 又?如何会计较这些。”
“是啊,宁妹素来大度,德行处事,都属我等之中最佳。”周琛书松了口?气,笑意中带上了几?分怀念:“还记得从前?,几?位夫子凡有?提起,没有?不夸赞的。都说宁伯骥才德皆秀,只……”
他顿了一下。
宁和自己笑着接了:“只可惜,是个女子。”
周琛书也笑,又?叹气,摆着手说:“凡尘往事而已, 不提了,不提了!”
宁和笑了笑, 说道?:“周兄原来也还记得从前?。”
对她而言, 这样的话中其实隐隐已有?几?分指责之意了。交浅言深、人各有?志, 原本以?宁和的性子,是不会开这个口?的。只是今日一见,颇感?周琛书大有?不同, 心中一时感?慨,又?恰巧说到了此处, 便忽然有?了这样的一句。
周琛书闻言抬了抬头,一双眼望着宁和,似有?些出神。
半晌才说道?:“也是怪事。我也原以?为,早都忘了。这二十多年来修仙问道?,的确也不曾回想。只是近日却总常常忆起,历历眼前?……有?时觉得,仿佛大梦一场,一觉梦醒,我还在书院读书呢。”
说道?最后一句极轻,几?近呢喃。
一阵清风穿过雕花门扇穿堂而来,拂过周琛书带着几?分怅然清瘦的面庞,道?袍当风,颌下几?缕短须微微颤动,倒比从前?学堂几?背书囊习文章的日子时看着更具几?分寥落文气。
宁和目光微动,粼粼似有?湿意,似有?许多感?慨,最终只化作了又?一声的叹息:“周兄啊。”
两位阔别已久的昔日同窗静默地坐着,旁边还杵着个一身黑衣,别着脸望向窗外?也不吭声的宁皎。
小院柳香桃絮、风静影长,许久也没有?人再?开口?。
又?一会儿,隔门听得环佩“叮咚”几?声,却是沈媞微提着一壶茶走进来,语笑嫣嫣,十分殷切地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分毫看不出方才还凄声垂泪的模样。
还对宁和说着:“真对不住,我这人性情不好?,乱发脾气,你?不要同我计较。”
她凑得很近,红裙摇曳,宁和嗅到一股扑鼻的脂粉香气,隐隐还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味儿。混合在一起有?些奇异,但也并不难闻。
宁和说道?:“无妨。”
沈媞微对她笑了笑,又?拿眼去瞧她身后的宁皎:“这位呢?这位喝不喝茶?”
宁皎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像是不怎么想理会,但又?看了眼宁和,想起她先前?说自己不通礼数的话,便皱起了眉。
片刻后,开口?说了句:“我不喝茶,多谢你?。”
声音依旧冷得很,却是一句十分妥帖的谢语。宁和正望着他呢,见此就有?些欣慰地笑了笑。
见她笑,宁皎墨绿的双眼一眨不眨,缓慢地,也浅浅的勾了一下唇角。
宁和目光柔和,心想:阿皎如今神情交谈都是越发自然了,只要再?多读些书、多懂些人情道?理,和人也就没什么分别了。
她知道?他不喜欢和人说话,待在这儿也无趣,便说道?:“阿皎且自去吧,我同周兄在此叙些旧话,稍晚时记着回来就是。”
宁皎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宁和望着他的背影失笑,心道?才说长进了,这告辞道?别又?给?忘了。
不过在周兄这里倒也无甚要紧的,她看了眼周琛书,举着茶盏朝他歉意地敬了一敬。周兄为人早年也跳脱得很,不会同阿皎计较什么礼数。
果然,周琛书只是摇了摇头,再?瞥了眼身旁的沈媞微,甚至朝宁和露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苦笑来。
“唉。”他笑道?,“媞微,你?也去吧。我同宁妹说会儿话。”
沈媞微却是不像宁皎那样听话的,她笑盈盈地说道?:“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么?哎呀,你?的宁妹带来的男人见我来了,就走了,可见不喜欢我。如今你?又?要我也走,可见也不喜欢我,琛郎呀!”
她话语极快,末了眼风幽幽地扫一眼周琛书。说实话,是极漂亮的,宁和在旁看着,只觉沈媞微似比从前?更美了几?分。她原本自然也是美的,榴红金翠,明艳夺目,只是多少凌人了些。而这时再?看,不知为何,眉眼间颦笑楚楚,似软和了许多。
“什么男人不男人的,”然而宁和还未开口?,周琛书便说道?,语气有?些烦闷:“媞微,你?这胡言乱语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宁和便微不可查地轻叹了口气。
随着这一路修行走来,她的心态比从前更加稳沉,日渐似一口?老井,静无波澜。
如今再?看这沈媞微与周兄之间,已瞧出了不同的模样。这二人一闹一静,瞧着是沈媞微嗔闹作怪,占尽上风,周琛书闷头受气。实则沈媞微一举一动时都总拿眼瞅着周琛书,一副心神全?在他身上,见他稍有?生怒,就不敢再?说了。
可她又?生来是这样的性子,肆意随性,克制不住。一待得周琛书不再同她生气了,难免又?故态重萌。
如此反复,怕是要生嫌隙,难以?久聚。
果然,周琛书这么说了一句,沈媞微眼睫一垂,抿着唇就转身出去了。
宁和眼快,分明瞧见她眼眶似乎又?泛起了红。
前?一刻笑着,后一刻落泪,喜怒系于人,能?有?几?时好?。
她暗叹着,垂目喝茶。
周琛书倒是朝着望了沈媞微背影片刻,眉头先是松了松,又?皱起,目光复杂难言。
他如今双颊都清瘦下去,没了从前?丰神俊朗之态,皱眉时竟隐隐显出几?分肃然严苛之态,是再?不像宁和从前?认识的那个周生了。
好?在这神情只三两息,转头同她说话时,周琛书脸上又?恢复了些笑意,问道?:“不知宁妹这些日子去了何处?当时下了青云顶来不见你?,我还当你?……真是一大喜事啊!当真,是今岁以?来最大的喜事!我稍后便订桌好?菜,当浮一大白!”
他是真喜悦,哈哈而笑,语声明快间,依稀又?还有?了些当年的年少风流之气。
“这便说来话长了。我在青云顶中有?些经历,耽搁许久,如今才刚得脱身出来。又?赶路了许久,才到了这相州来寻你?们。”宁和以?实相告,只隐去了青衣人与庄兄之事,也轻笑着道?:“原还愁着如何寻路上门,不想在这外?头先与周兄遇上了。也是缘分。”
“是,你?我向来有?缘!”周琛书笑道?,“从前?年少尚在凡尘时便相识,二十多年后修行之途还能?相见,可不是等闲的缘分!我这一辈子啊,也就只认识你?这一个宁和宁伯骥了。”
他这话听着高兴,却又?似乎竟隐隐带了几?分暮气。这也是从前?的周琛书不会说的话。
宁和就说:“周兄不过而立之年,道?途尚远,哪里就一辈子了。”
周琛书只是摆了摆手。
“媞微!”他忽然扬声道?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