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腾腾摇着尾巴跟上她,裴月臣无奈一笑,也跟着走了进去。桌上摆着一碗血糯粥,一看便知是吴嬷嬷特地为场◎
邓黎月随身带了一名丫鬟, 还有两名商队里的汉子。丫鬟手上捧着一个小木匣。两名汉子用手托着一个沉甸甸的丈余来长的木匣。一行人由家仆引着进来,裴月臣迎上前去:“黎月妹妹。”
“月臣哥哥。”邓黎月含笑朝他施礼。
“楚枫尚有军务要处理,一时赶不及,还请见谅。”裴月臣先替楚枫陪礼。
邓黎月忙道:“祁将军军务繁忙, 怎敢打扰。月臣哥哥你在也是一样的。”
裴月臣引着邓黎月进入厅堂, 早有家仆上前奉茶, 两人各自落座。两名汉子听邓黎月的示意,将长木匣小心翼翼地放到案几上。
“上一封信可收到了?”裴月臣笑道, “我在信中标注了些荒原药材的特性和效验,也不知对你有没有用?”
“收着了,多谢你这般细心。”邓黎月道, “我此番便是为了此事而来, 荒原上药材的药性想来有中原药材不能取代之处,所以我趁着这趟, 比较药性,挑选这些适合贩卖到中原的品种。”
裴月臣笑着点点头:“如此甚好。”此时他看向摆放在一旁的长木匣,斟酌片刻还是道:“将军府不收礼, 这是老将军还在世时就定下的规矩。”
邓黎月笑道:“月臣哥哥你放心,我知晓将军府的规矩,这不是礼品, 是祁将军在京城藏锋坊定制的一件兵器……”她望着他,迟疑道:“……论理我该亲自交给祁将军才对, 可是这件兵器……”
她犹豫了一会儿, 然后行到长木匣前, 打开上面的锁扣, 启开木匣, 看向裴月臣, 轻声道:“月臣哥哥,你可还记得你的沥雪枪。”
闻言,裴月臣一震,目光缓缓从她脸上缓缓移到匣内——暗红锻布上,一柄雪亮的银枪静静躺着,枪长九尺七寸,枪尖如龙舌,枪身由上等牛筋木所制,细细的白铜丝缠绕其上加固枪身。
手指轻轻抚摸上枪刃上微凹的血槽,微凉的触感,熟悉的曲线,确实是他的沥雪。顺着枪刃往下,是他曾断过的枪身,已重新换过,牛筋木纹理细密,触感光滑坚硬……
当年他掷枪而去,根本没有想过今生今世还能再见到它。如今乍然看见它,犹如多年的生死旧友重逢,裴月臣心中百感交集,定定地望着这柄银枪,说不出话来。
此时,厅堂外折返回来的祁楚枫慢下脚步,透过门扇缝隙,正好看见邓黎月正立在裴月臣身畔,眼中似有泪光盈盈。她立时停住脚步,紧接着便看见裴月臣从木匣中取出了沥雪枪。
“月臣哥哥,当年……你一定是伤透了心才会把它舍下的吧?”邓黎月在旁轻声道。
裴月臣喉头哽咽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愿多言。
祁楚枫透过门缝望着他——之前藏锋坊便告知她会让稳妥的商队送至北境,没想到竟是邓黎月的商队,邓黎月自然能认出这是裴月臣的沥雪枪,所以亲手交到了他的手中,这一切似乎在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半点不由人……
她曾经无数次想过,自己亲手将这柄银枪交还到他手上时,他拿到这柄枪的情景,会是欢喜还是伤感?又或者只剩下淡然?她连自己该对他说什么都想好了。
只是她没料到,亲手把这柄银枪交到他手上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邓黎月。
祁楚枫默默叹了口气,再看一眼屋内的两人,然后转身悄然离开。
屋内,裴月臣因为心思在银枪上,过于专注,也未察觉到祁楚枫曾经折返。
“这枪……”裴月臣将枪身摸了又摸,终于开口问道,“是楚枫在藏锋坊定制的?”
邓黎月道:“藏锋坊的掌柜说,祁将军拿了枪刃去坊中要求配枪身,因为那时正好在年关上,藏锋坊内上等的牛筋木已用完,祁将军便自己跑了一趟江南,寻到了上好的牛筋木送到坊中。”
原来祁楚枫晚了些天回北境,竟是为了这柄银枪,裴月臣此时方才明白,心中不禁感动。
“掌柜的知晓祁将军对此枪很是看重,特地请我家商队送上来,这一路都小心谨慎。你瞧,连匣子都一点都没磕着碰着。”邓黎月笑道。
裴月臣谢道:“有劳你了。”
邓黎月笑道:“不必谢我,我是收了酬劳办事。你该谢谢祁将军才是,她才是真正为了这柄银枪费尽心思的人。”
想来,这柄银枪应该是楚枫想亲手送给自己的吧?裴月臣抿了抿嘴唇,点头道:“我知道……”他复将银枪放回木匣之中,合上盖子,搭好锁扣,摸了摸光滑的木匣表面,唇边是藏不住的笑意。
两人闲聊数语,眼看天色渐暗,邓黎月便起身告辞。裴月臣亲自将邓黎月送回归鹿城的客栈,方才复回到将军府中,径直往祁楚枫所住院落去。刚到院落门口,便听见里头传来祁楚枫的声音,语气平和,但他却一下子听出了压抑在声音里的恼意……
“不行!此事不用商量。”是祁楚枫的声音。
“祁将军!”是程垚。
“荒原上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知不知晓?还要给他们加税。”祁楚枫斥道,“程大人,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情,请你不要多管闲事!”
程垚静默了一瞬,沉声道:“祁将军,今日那两名荒原人来府上我是知晓的。你与荒原人从往过密,究竟是否掺杂了私心,只怕将军你自己都说不清。”
裴月臣眉头一皱,快步跨进院中,看见程垚正笔直地立在院中央,而祁楚枫就坐在石阶上拿着球逗腾腾,冷着一张脸,连正眼都懒得看程垚。
“楚枫。”他先唤了一声,然后才看向程垚,“程大人也在?有要事?”
程垚看见他,拱手施礼,然后才道:“我正与将军商量关于荒原人的税收一事。”
“我说过,此事不用商量。”祁楚枫冷冷接口,从石阶上起身,随意地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将球远远地扔了出去。腾腾像一支离弦之箭,冲着球消失的方向嗖地窜过去,很快也消失了。
程垚皱眉,看了看裴月臣,然后复看向祁楚枫,忍着气道:“将军,总得有个原因吧?”
祁楚枫本就心情不好,听闻程垚把赚钱的心思动到荒原人的头上,自然愈发恼怒,当下也不愿与他多谈,只冷淡道:“你既说我有私心,那就当做是私心吧。没有原因,在此地我说了算。”
“你……”程垚被她这样硬顶回来,也是恼怒非常,“祁将军这是想要只手遮天吗?”
见两人吵起来,裴月臣不得不打圆场道:“程大人莫要误会,将军有将军的难处,此事说来话长,不如明日由在下慢慢解释给您听。”
程垚望了眼祁楚枫。后者不吭声,背手而立,只管盯着树干爬的蜘蛛,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显然今日并不适宜与她再谈下去。程垚无法,只得道:“也好,那在下先行告辞。”
他施礼告辞,祁楚枫自始至终没搭理他,连身子都不肯转过来,弄得他颇为难堪。裴月臣也有些替他难堪,此时又不便劝解楚枫,便也只能歉然地尴尬一笑,朝他拱拱手,示意他莫要介意。
程垚拔腿走了。
裴月臣轻叹了口气,道:“他是圣上派来的人,你多少也得给他几分颜面。”
祁楚枫转头望了他一眼,眼神带着些许落寞,仍是一声不吭,然后复转回去看树上的蜘蛛,依然不打算说话。
裴月臣刚想要开口,突然腾腾小旋风一般地冲了进来,嘴里叼着球,尾巴邀功般摇得激动无比,直把球往祁楚枫手里塞去。
祁楚枫这才低头,把球取了下来,顺便摸了摸腾腾的头,转身回了屋内。
腾腾摇着尾巴跟上她,裴月臣无奈一笑,也跟着走了进去。桌上摆着一碗血糯粥,一看便知是吴嬷嬷特地为楚枫熬的,粥还未动过,大概是还未吃程垚便来了。
人在饿肚子的时候,心情终归不会太好,裴月臣想着。
祁楚枫回过身来,望了他一眼,把碗朝他推过来:“你刚刚送了李夫人才回来,还没吃饭吧?这粥我没动过,干干净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