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天龙对美术没有兴趣,但并不是完全不喜欢画画。他不喜欢老老实实地坐在教室里上课,每次上课就是应付,他更喜欢在素描本上画简笔画,然后配上他自己写的一些话。那些话如实地反映了他的精神世界,充满了童真童趣。
比如,他画了儒林街上的一个小卖部,门口热闹非凡,大人在抽烟,小孩子在吃雪糕,旁边的大树上还趴着好几只蝉。他画得鲜活生动,充满了生活气息。
他在一旁写道:“小卖部里不再出售我最喜欢的大板了,原来,夏天已经过去了;下课铃声从《童年》换成《土耳其进行曲》了,原来,我的童年也远去了;我把水浒英雄卡束之高阁,开始收集各色水彩笔,原来,我已经长大了。”
他的作文写得并不好,他也不明白什么叫做“童诗”,就是一时心血来潮,他便将自己的感悟记录下来,不知不觉,已经记录了很多了。而这些画和灵感,是华天龙最宝贵的东西。
他只给谢颖看过。因为谢颖纯真善良,能为他保守秘密。就算他的精神世界很单纯,也只有谢颖才能很好地理解他。
教速写的吴老师是一位新锐艺术家,言行举止透露着一股浓浓的傲气。他对学生要求非常严格,自然很不喜欢华天龙这样自由散漫的学生。华天龙跟他交流过了,让他不必在意自己,反正他升学无望——至少考名牌大学是没有希望了,让他把注意力放在别的同学身上就行了。
可吴老师却并不买账,他经常高昂着头,指点着华天龙,说道:“不能吃苦的学生,以后必然是没有大出息的。你们只有吃得苦中苦,才能取得一个很好的成绩。而且,只有吃苦,你们才对得起父母在你们身上的付出。你们对父母最好的回报,就是拼尽全力,考上理想的学府!”
华天龙心里很不舒服。但是他觉得吴老师说得是对的,他的确没有吃过苦,或许他就享受不到成功的喜悦了。所以,哪怕华天龙不服气,也没有做反驳。对老师的批评,他全盘接受。
华天龙交作业也不积极。拖拖拉拉,交上去的作业还要被当做反面教材,被吴老师批评半天。有一次,华天龙被训得眼冒金星,人也有点儿傻了,不由得问道:“老师,艺术创作不是最讲究自由吗?”
“唔……你毫无根基,就想自由?自由创作可是艺术的最高境界,你的基础打好了吗?就敢自由创作?”吴老师嘲讽道:“就好像,你连楷书都没写好,就想练狂草?人呐,不能浮躁,更不能一步登天。”
华天龙自讨没趣,反驳不成,反而沦为笑柄,浑身上下都难受得不行。
他经常跟谢冲和汪浩川一起吃饭,他认真地跟朋友们讨论了退学事宜。谢冲说道:“都已经上高三了,再坚持一下,就可以毕业了。裕琳姐在高中的最后关头被退学了,她很后悔,也有很多遗憾,她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嗯……”华天龙摆弄着餐具,愣愣地说道:“的确,坚持到底,有个高中文凭,以后肯定很有用。”
“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想想你爸妈。”汪浩川说道:“华叔叔和花姨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父母了,他们不给你任何压力,但是你不能辜负他们的期待。”
华天龙痛苦地捂住了头:“就是因为他们为我做的太多了,所以我才很苦恼!我不希望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也不希望他们为了我那么努力地工作……”
华天龙打住了,因为汪浩川的脸色变了。
汪浩川苦笑道:“你不用考虑我的感受,直接说完嘛!”
“浩川,我的意思是……”
“哎,人类的悲欢真的没有任何相通之处。”汪浩川继续苦笑:“我的苦恼是父母根本不管我,哪怕他们给我一丁点儿支持,我的日子就会顺畅很多;而你的烦恼是父母为你做了太多,这让你感受到压力……我真的很想体验一下你的苦恼。”
华天龙真诚地说道:“浩川,我并没有显摆自己的优越感,我说出来的,就是我的想法。”
“我知道,我也没怪你啊,我只是说,咱俩的苦恼没有任何共鸣。”
那天晚上,华天龙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耳畔回荡着汪浩川说过的话。他没有好好珍惜父母提供给他的帮助,反而责怪父母付出了太多,是不是有点儿不识好歹?
他使劲揉搓着脸颊,想让自己清醒一点。清醒的结果,就是他努力了两三天,然后又陷入迷茫了。
华天龙还是喜欢通过画画来表达自己的情感的,他只是不喜欢在教室里对着一堆静物画,也不想把画画当成一种任务。他有自己的衡量标准,他想画下那些可爱的、灵动的人或物,他不想让自己的灵感受到拘束。
于是,每次上吴老师的课,他都像上刑场一样,内心充满了忐忑与不安,还有深深的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