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啊……哈啊……呜咳……”丁不住登上山坡时,喘得很厉害。
他不是累得喘,而是哭得喘。
不断涌出的泪水顺着他脸颊一直流到下巴,又滴滴答答地洒落,打湿了他前胸的衣襟。
可他却无法去抹眼泪,因为他的双手还要托着他背在背上的孩子。
尽管孩子的身体早已冰冷,双手也只是无力地垂在丁不住脖子的两侧,但丁不住却还是小心翼翼地生怕让其摔落或是碰伤。
这上山的路,既短,又长。
丁不住希望它能长一些,这样他就能再多陪一陪背上的孩子。
丁不住又希望它能短一些,这样他才能早点完成这次终究要完成的道别。
那一年,丁不住二十六岁,他背着自己四岁儿子的尸体,正要去山上的坟地掩埋。
昨天孩子跟在他身后玩耍欢笑的声音仿佛还在耳畔……
可今天,他回到家时,等待他的,却只是一具躺在榻上、不再有生气的幼小身躯。
他那聋哑的妻子瘫坐在地上,早已哭得失去了知觉,而炕边的桌上,赫然摆着一张纸条,纸条上还压着一锭白花花的银子。
后来,丁不住是从附近街坊的口中得知:原来那天早上,有辆马车打他家门口过,因行得太急,意外将他那在门前玩耍的儿子给碾死了。
当时孩子他娘就在一旁,也受了轻伤,她说不了话,只能扑上来抱着孩子的遗体跪在路边痛哭。
街坊邻居们一看出了事,很快都围了上来,可那坐马车的人,由始至终……甚至都未曾挑开车帘朝外看上一眼。
对方只是隔着车帘询问了随行的车夫和下人为何停车,并在知晓情况后,随手拿出锭银子便要离去。
这老百姓们能放他跑咯?怎么说都是人命关天的事儿,何况浪子回头的丁不住如今在街坊中的人缘儿也不错,大伙儿得帮他出头啊。
然而,当那马车主人的家丁威吓着报出了他们家的来头后,现场便陷入了沉默。
这家是什么大人物吗?
也不是,不过就是本地的一个土豪劣绅罢了,出了这个县可能就没人当他是个玩意儿了。
但就是这样的人,当地的老百姓,是真惹不起。
于是,当丁不住回到家时,便看到了那张纸条。
上面的内容写得很随意,大致意思就是——“这锭银子算是赔你那孩子的命,此事就到此为止了,反正你们两口子还年轻,有了这些钱,来年再生俩孩子也够养活的,劝你别不识抬举,真闹到官府去,你也是自讨苦吃。”
那一天,丁不住才知道,原来人的生命、尊严、感情……也都是有价格的。
而像他这样的小人物,他的一切,都是那么廉价。
…………
“哈啊……”丁不住长长地呼了口气,将一些他不愿想起、却又隐隐浮现的回忆赶出脑海,随后再继续向眼前的山坡上走去。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亲自走那么远的路了,虽然现在的他是有武功在身的,但从他那有些发福的身材也能看出他练得并不勤。
“丁老板,你可让我好等啊。”年轻人大多是缺乏耐心的,禹望也不例外,他没等丁不住走完最后那几步上坡路,便已迫不及待地从树梢上跃下,站在路的尽头跟对方打起了招呼。
而丁不住只是用波澜不惊的眼神抬头看了看禹望,然后不紧不慢地走完了那几步,待他和禹望站到同一高度时,才开口应道:“是你来早了。”
“呵……也对。”禹望笑了笑,“毕竟我也没想到,像‘寻蚕戒’那么重要的东西,竟会如此容易得手……”
丁不住一听这话,便感到了一丝异样,但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东西呢?”沉默了几秒后,丁不住又问道。
禹望闻言,只是抬起左手,将手掌一翻一覆,一枚扳指便如变戏法般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丁不住见了寻蚕戒,当时就要伸手去拿,可禹望立马又把手掌合上了:“我的报酬呢?”
“等我确定了这真是寻蚕戒,我自然会告诉你去哪里取。”丁不住回道。
禹望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扳指又递出来了。
丁不住接过扳指,随即便从怀里掏出一个放大镜,开始细细查看。
“我倒是有些好奇,据说这寻蚕戒已经数十年未现江湖,丁老板你又如何能分辨真假呢?”禹望站那儿等着也是等着,便随口问道。
丁不住一边“验货”,一边说道:“寻蚕戒重现江湖的消息传开也没多久,如果有人要做个假货,那做出来的东西,肯定还很新……”
“明白了。”禹望听到这儿,便插嘴道,“几十年的东西,和最近做出来的东西,丁老板您还是能看出来的。”
丁不住没再接他的话。
此处咱书中暗表:禹望说的这个,只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是由于这枚扳指不久前曾经到过丁不住的手里,他当时就很仔细地看过了,所以近期内二次到手,他自有分辨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