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相,树德与全忠,谁能赢?”王抟见随从们离得尚远,低声问道。
刘崇望沉吟良久,方道:“不好说啊。全忠掩有中原十余州,还有魏博罗弘信、成德王镕给他送钱,一年所得钱粮,当在树德两倍以上。人也比他多,更没那么多蕃部之类的糟心事,好管。河南百姓凶悍善战,水运四通八达,树德若不是靠西域通商撑着,还有诸镇上供长安,决计比不过全忠,被灭是肯定的。但树德据有形胜之地,若不犯大错,不断疲敝全忠,结果就很难说了。而且还有李克用,得河北者得天下,克用攻成德,全忠焉能不急?唉,这两人,怕是要将河北打烂。”
“不说这个了,他俩谁赢都不好,最好不胜不败。”刘崇望摆了摆手,道:“走,看看邵树德治下的崤县风物。”
刘崇望起了兴致,带头沿着水渠走了起来。
远处隐现一个村落,破破烂烂的,修补的痕迹非常明显。刘崇望猜测,这莫不是以前河南府百姓的村庄,百姓亡散之后,被新来之人占据了。
“杀!”村中传来一声整齐的呐喊。
刘崇望一惊,王抟也有些色变。再仔细一看,原来有数十百姓正在操练。
他们拿着一杆粗制滥造的木矛,在武夫的指挥下,像模像样的列阵。
村口还有一些草垛,上面插满了箭矢,让二人看了有些心惊。
“什么人?”一名牵着马儿的中年汉子从村内出来,问道。
刘崇望止住了欲说话的随从,道:“我等乃陕州转运院的官吏,奉圣人之命督促漕运,沿途巡查。”
“圣人?”汉子有些茫然:“莫不是邵大帅?奉大帅之命巡查?”
刘崇望:“……”
他突然想起了河北与淮西。
天宝年间,河北百姓更多听到的是安、史二圣。即便平定叛乱之后,河朔三镇的百姓依然“俗谓禄山、思明为二圣”。
淮西百姓根本不知朝廷为何物,数十年不知圣人是谁。“蔡人顽悖,不识上下之分,数十年矣。愿公因而示之,使知朝廷之尊。”
圣人的名头,越来越不好使了啊!
搬来崤县的华州百姓,可能还知道朝廷,知道圣人,但那些羌胡之众,莫不是眼中只有“邵圣”?
若到了这个地步,大义名分似乎也没啥用了。
刘崇望有些失落,王抟也有些呆滞。
伤自尊了啊!长安圣人,何如灵州圣人?
村中的操练还在继续。
这么冷的天,土团乡夫的头顶上冒着股股热气。他们有的人才刚蓄发没多久,很显然以前是党项人,一个个看起来傻呆呆的。但自有一股凶悍野蛮的劲头,而且上下尊卑分得很清楚,谁练得不好了,立刻跪在地上,被劈头盖脸的鞭子猛抽,居然不敢反抗。
对头人的敬畏,已经深入骨髓了。
村内还有妇人在铡草。
一捆捆的干草被收集起来,装上马车,多半要运往他处。
“唉!兄长是对的。”刘崇望叹了一口气,再无余话。
大兄刘崇龟,出镇广州,担任清海军节度使。已经发回来好几封家书了,终日寄情山水,偶尔兴致来了,巡查一下地方,看看农田水利,断断积年陈案,或者与外洋商人接触接触,看起来还是很逍遥自在的。
刘崇望在朝中本来就受韦昭度、崔昭纬排挤,没甚实权,现在更不想努力了。
王抟其实也是个聪明人,对朝廷同样很失望,但他还是看不开,还想过把宰相的瘾。
有意思吗?还不如谋个外镇,当节度使逍遥。
回去的路上,他们遇到了大队骑军。
车驾避让到一边,让这些牵着战马步行的骑卒先走。
将旗有两面,一绣“拓跋”,一绣“契苾”。拓跋往东北行,契苾往西走,竟是在此分道扬镳。
拓跋仁福!契苾璋!
刘崇望一瞬间就想起了这两个名字。
拓跋仁福他不是很熟悉,但邵树德报上来的武散阶名单中有这个名字,拓跋仁福是“定远将军”,契苾璋则是“云麾将军”。
看拓跋仁福离去的方向,莫不是北渡大河,前往河东?
这是做什么?抄掠泽潞、晋阳?不能吧?
也没见他们一人数马。就一匹马,还得步行赶路,如何抄掠?
“定是助克用攻河北。”王抟一语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