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在门口怔愣许久, 缓不过神。
作为出身富贵显赫的天之骄女,一辈子享尽荣华,平生住过最差的宅子也是官驿。
她实在很难想象, 天皇贵胄,放着好端端的皇宫不住,却愿屈居在眼前这间普通农舍。
这院前甚至连个带刀守门的侍卫都没有,万一有个歹人谋逆行刺,她的儿孙岂不是连命都要搭进去??
太后越想越后怕,两道眉毛都拧到了一起。或许是听到门外的动静, 门吱呀一声打开?, 乳母先是冒了个头?,望见来者后大惊失色, 整个人都僵立当场。
“……太后娘娘,您怎得来了?”
辰哥儿此时散学归家, 正坐在庭院中的石凳上做功课,听得这句, 眸光锃亮,将笔撂下, 撒开?小腿就往门口跑,欢欣雀跃笑唤道,“皇祖母皇祖母……”
直到看见孩子, 太后眼底才沁出几?分笑意,她屈下身, 将孩子抱在怀中, 而后径直踏入院中。
苏嬷嬷紧随其后, 在入门间歇,对乳母低声吩咐道, “还不去?传信,让皇上与?那位小主来接驾?”
太后自踏院内,眉头?就未松开?过。
首先迎面而来的,就是股酸辣的腌料味,闻得让人直呛鼻。不大的院中,拴了好几?条细绳,上头?高悬了许多?长豆角,以及切成薄片的萝卜条,墙角下搁置了数排陶罐,另头?还晾晒了许多?衣物?……
太后带着迟疑的态度,在辰哥儿热络的介绍中,缓缓绕院子走了圈,有时甚至要弯下腰,才能躲避那些障碍物?……
虽说在孩子面前,她脸上始终带着笑,可?心却愈发冷沉下来。
就是短短一两炷香的功夫,李秉稹与?徐温云都听闻消息,火急火燎赶了回来。
男人驱着快马,在归家的岔路口,正好碰见了急步而归的徐温云。
李秉稹虽说不知母后到来意欲何为,可?倒也算得上镇定,他看出了徐温云的惊惶与?慌张,袍角一掀,长腿由马背胯落而下,牵过徐温云的指尖,一面往家中走,一面温声安抚。
“母后对你我之事不满已?久,待会指不定会如?何发难,你若上前,只会惹得她老人家盛怒难消,还是避着些吧。
莫怕,天塌下来,有朕顶着。”
徐温云自听到太后抵达的消息,心脏就剧烈跳动,恨不得由吼嗓中蹦出来。
这一天终于来了。
如?此幸福安宁的生活,就像是团五颜六色的斑斓泡沫,而太后就像那根锋锐的针尖,即将戳破那些避之不提的一切。
太后这次,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而李秉稹又是执拗之人,徐温云实在担心,若是他们双方都互不让步,拉锯起来会是何结果。
可?事已?至此,只能暂且静观其变。
徐温云点了点头?,应下了男人,入院之后,只侯在外头?庭院的边角屋檐下,暂避太后锋芒。
太后已?端坐在厅中的梨花圈椅中,暂且寻了由头?,将孩子打发得远远的,而后便让苏嬷嬷,将李秉稹唤入厅中。
虽说儿子规规矩矩给她请了个见安礼,可?陆霜棠内心还是恨铁不成钢,气?不打一处来。
太后是个涵养极好之人,哪怕心中再?气?,也不太形于色。她晓得儿子的脾性,所以没有直接选择硬碰硬,而是旁敲侧击道。
“皇帝,你借故不在京中,已?连续三月都未上早朝。为通传紧要政务,六部内阁全乱了套,已?跑死了五六匹马,引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任性了这些时日,也该回宫了。”
李秉稹以守为攻。
只要太后不挑破了说,他只浑然装傻,现下也只眼观鼻鼻观心,镇定自若道。
“母后言重了。区区三月而已?,朝堂何至于就出乱子,如?若当真有,那必是官员当差不力,未免母后忧心,朕彻查之后,便该撤职撤职,该斩杀斩杀便是。
至于回宫……儿臣暂且无此打算。”
恭敬异常,却又疏离有加。
这堵水不漏,却又不接招的态度,直接使太后的怒火添了几?重。她不想再?打暗腔,于是直接开?门江山,掐着手中巾帕,沉下眉眼冷声道。
“现下还不回,那究竟何时回?
莫非当真要耽于美色,在这破旧不堪的农院蹉跎一世么,就算是你使得,辰哥儿那么小的孩子使得么?
三四岁正是启蒙的时候,他那么好的天姿,今后指不定就能当大任,你当真忍心他耽误在那陶罐缸中的腌菜中?”
“皇帝,哀家劝你莫要一意孤行,色令智昏!”
李秉稹心中涌上些酸涩。
母后此生为他殚精竭虑,如?今年岁已?高,近年来身子又不好,却还要为他如此操心……他终究有些不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