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 便是那孩子的父亲。”
短短一句话,有?种气吞山河的霸气。
李秉稹甚至压根来不及更换衣裳,身上穿着的, 虽说不是上朝的龙袍,却也是皇帝日常所穿的常服。
剪裁贴身合体的靛青色葛纱袍,衣襟袖口,都?用金线绣着龙纹花样,发丝高束,顶着无暇玉冠, 带风踏入厅中?的瞬间, 有?种天神般的威仪。
厅中?的二人,瞬间都?被这股气场镇住。
徐温云倒还略略好些, 毕竟二人已经?亲密无间过了,可让她感到意外的是, 现在这个时辰,他合该在养心殿与朝臣议事?才是, 怎得竟会出?现在此处?
更意外的是许复洲。
他只觉由天降下道?霹雳,瞬间僵立当场, 大脑有?些发懵。
或许是四年前的陆煜,给人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再加上此人相貌并无太大改变, 所以许复洲几?乎是立即就认出?了他。
这天底下能自称“朕”的,唯有?皇上一人, 可这人当年不就是个镖师么……
许复洲入京不过月余, 还未得幸见过天颜, 他下意识有?些不敢相信,可凭此人衣襟上的龙纹, 以及这擎天的威势来看,又?岂能有?假?
正在他犹疑之时,门外的庄兴适时上前,掐着嗓子云淡风轻道?了句,“许大人,怎得见了陛下,还不请安?”
虽说没?见过皇帝本人,可太监总管因着通传御令,常在宫中?走动,许复洲认得他,这一锤定?音的话语,无疑更加着实眼前之人的身份。
先是慌张,后?是惊异,然后?便是惶恐……这几?种情绪在短短几?息之内,在许复洲心中?转换着。
所以他方才究竟在做什么,竟是在和皇上抢女?人么?
塌天大祸,死到临头的巨大恐慌,如潮汐般漫过许复洲的心头。
他此时也实在顾不上什么尊严不尊严,直接当着心上人的面,面色惨白着,膝盖骨一软,瘫跪在了地上,匍倒在了情敌的脚下。
“微臣许复洲,恭请皇上圣安。”
这一跪,跪出?身份的天差地别。
也至此让许复洲彻底明白,他与徐温云从此再无任何?可能。
“平身。”
听到身前传来男人沉澈的声音,许复洲才颤巍巍站起身来,额间已是沁满了密汗,袖下的手掌也紧攥成?拳。
真真是造化弄人。
眼前这个男人,或许就是天生来阻隔他们青梅竹马姻缘的。无论是四年前在岳州湖心亭,还是今时今日……每每到要与徐温云有?些什么进展时,此人都?会无端端地跳出?来。
现在,皇帝甚至毫不避讳,当着他的面,就扭头对他心心念念的青梅道?,“此处有?朕,你且先下去?吧……待会儿午膳,朕能尝到那道?湘南小炒肉了么?”
对比起同他说话时的狠戾。
皇上这几?句话的语气,可以说是温和到了一个极致,最后?那句,甚至还略略带了丝委屈。
“好,妾身现就去?给皇上准备。”
二人这有?来有?回的模样,俨然就向极了寻常的民间恩爱夫妻。
在旁的徐复洲愤懑难过,却也实在无计可施。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用事?的青年,入朝七八载,早就将他身上的锋锐都?磨平,更懂得皇权倾轧会是何?后?果。
此刻只将头深埋着,甚至都?不敢抬眸再看青梅一眼。
待遣走了青梅,皇帝阔步坐在主位,坐姿闲适,将锦袍轻捋,周正盖在膝上。
“那是朕与她的孩子,快满四岁。
所以你明白现下是何?状况了么……还是说,须得朕同许卿再说道?说道??”
也不知是羞愤,还是心有?不甘,许复洲的面庞已涨至通红。
能在这个年纪混迹到如此要职,许复洲自然不是个痴笨的。在这寥寥几?句之间,思及容国公夫妇一夜之间双双毙命,又?联想到之前坊间听闻郑明存身上的隐疾……七七八八也能猜到个大概。
“无需陛下提点,微臣都?明白。
无论是为徐娘子声誉,还是为皇嗣认祖归宗……微臣必对此事?守口如瓶,绝不对外透露半句。”
瞧,虽说同样都?对徐温云起了觊觎之心,眼前这许复洲,就远比那郑狗乖觉得多?。
李秉稹心中?原是很不待见眼前之人,可眼见他拳拳表明立场的模样,他倒确是觉得心顺了许多?。
“许卿,其实按你的政绩,早在两年前就能调任入京,但你可知,为何?朕今年才发调令么?”
这句话,瞬间让许复洲瞳孔骤紧。
朝中?文武百官众多?,可皇上端坐在高处,谁是真正能当大任之人,心中?自然是如明镜似的,之前一直压着他,莫非是因为他四年前冒犯了徐温云的惩罚?
许复洲瞬间头皮发麻,只觉贴身的中衣都紧紧湿粘在身上,丝毫不敢深想。
“刀不磨,不厉。
许卿,当好你的文选司郎中?,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今后自还有你效力的时候。”
许复洲心头一震,不由鼻头酸涩,有种梅花香自苦寒来的感慨,埋首拱手道?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