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贺今朝的命符?”凌宸盯着胡亦知掌心里那个闪闪发光的小东西, 有些好奇,有些警惕,“这次是真的了吧?”
“绝对是真的!童叟无欺的真货!”胡亦知指了指摊在不远处昏迷不醒的宁苇, 又指了指肩膀上神气活现的小仓鼠,“这是小柴柴丸从那家伙胸口拔出来的,真的不能再真了!”
贺今朝微微蹙眉, 他凝望着那枚折叠成小小菱形的纸符,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澎湃的吸引力, 在心底反复奏响。
这种吸引力根本无法作假,明明贺今朝是第一次见到这张小黄纸,但他立刻认定,它绝对属于他。
就是这么一张薄薄的符纸,书写了他的命运;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玩意儿,引起了敌人的觊觎。
三个月前, 冯定盛利用了宁苇的嫉妒之心,操纵宁苇把其中一张符纸藏在了贺今朝的沙发下。那一晚,恍然无知的贺今朝触碰到了符纸,阵法瞬间激活,贺今朝的命格被宁苇窃取,过剩的法力让他立刻心脏骤停, 就此命陨。
后来的事情, 大家都知道了——在抢救无效后,贺今朝的经纪公司为了隐藏他的死讯,特地避人耳目把他送到了某座小城的殡仪馆。
在那里,沉睡中的灵魂再次被唤醒。
当贺今朝重新睁开眼的第一秒, 映入眼帘的唯有凌宸的身影。
他们因为一场阴谋就此相遇。
无形的红线牵住两个天差地别的人,是命运, 亦是幸运。
凌宸迫不及待地催促贺今朝:“你还愣着做什么,你快把它放进自己的身体里!”
贺今朝一怔:“把它放进我的身体?怎么放?”
凌宸:“你是鬼还是我是鬼啊?你就没感受到什么命运的呼唤,灵魂的指引?”
贺今朝苦笑着摇摇头。
不过,他还是按照凌宸的期望,“拿”起了那枚小小的金色纸符。
这是他自变成鬼之后,第一次能够触碰到实体物体。之前他操纵物品,只能借用灵力让它们漂浮起来,并不能真正摸到它们,可是面前这枚纸符,他却可以轻而易举地触摸。
贺今朝感觉自己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又一次震动起来,他屏住呼吸,轻轻拿住纸符,往胸口一塞——“啪”的一声轻响,纸符穿透他的身体,直接落地。
凌宸:“……”
贺今朝:“……”
凌宸:“它为什么掉在地上了?”
贺今朝:“呃,因为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
凌宸:“……”
他们同时转头看向胡亦知,胡亦知顶着两人的死亡目光,慌张道:“别、别看我啊,我也不知道啊!”
他这个三流大巫学艺不精,只传承了家族的一丢丢能力,每次遇到大阵仗,他都要把外婆留下的笔记翻烂,才能找到只言片语的应对之策。
凌宸眯起眼睛:“你不是说,只要拿回命符,理论上一切就会回到正轨?”
“理论上是这么说啊!可我、可我不是没学会怎么使用理论吗?!”胡亦知越说话声音越小:“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们,我们家的法术传女不传男,我硬件不配套,理论就算摆在我面前,我也根本学不会。就像牛顿三大定律大家都学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物理学家啊!”
凌宸忍不住往他的下三路瞄。
胡亦知赶忙夹紧双腿,补救般地说:“凌哥,就算我挥刀自宫也不算女的!”
贺今朝赶忙调停:“小凌,咱们能拿回我的命符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至于能不能复活……”他苦笑一下,“……再说吧。”
可是凌宸不想“再说”。
他觉得心口仿佛梗着一根鱼刺,咽不下去,更呼不出来——明明他们已经如此努力的闯关打怪了,为什么偏偏到最后一步卡住了?
当初的百日之约已经进入倒数,凌宸不想承认,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一个喋喋不休的自恋鬼,每日在他耳边咋咋呼呼。
他弯腰捡起那枚金色的黄符,塞回衣兜里,勉强转移话题:“我先收好它。等处理完收尾工作,咱们再研究。”
“对对对。”胡亦知顺着他的话说,“凌哥、贺先生,咱们还有的忙呢。”
经常杀人的朋友们都知道,杀人容易,抛尸难。
……啊不对,这句话用在这种场合不太贴切。
应该说,杀鬼容易,但是在杀鬼之后用科学唯物的方法处理后续问题,实在有点麻烦。
冥火足足煅烧了许久,才把焚化室内那团烂泥肉块烧干净。等到焚化炉再打开时,饱受折磨的冯定盛已经恢复了人类的模样,只不过整个人眼鼻口歪,全身上下连一根手指都不能动,只能惊恐的瞪大眼睛盯着焚化炉外的凌宸他们。
虽然在炉中并没有真实的火焰烧在他身上,可带给他的痛苦比灼烧更甚,那是来自幽冥、深入灵魂的疼痛,只要他一天没死,那灼烧感就会如影随形。
“呜呼,他肮脏的灵魂都被烧没啦!”胡亦知双手高举欢呼,“现在他的灵魂只剩下一丢丢丢丢大,和一只小鸡仔差不多,没办法驱动人类的肉-体。他将终身困在这样的躯体里,不能动、不能吃喝拉撒,只有大脑还能运转,像个活死人一样。”
“还能喘气就够了。”贺今朝冷冷道,“只要他活着,就能接受后续的审判。”
他们把冯总和宁苇一起绑严实又塞回车子中,接着开始着手处理最重要的收尾工作。
经历了那样一场生死大战,凌宸望着被搅得天翻地覆的殡仪馆,觉得脑仁嗡嗡直跳,可是没办法,该做还是要做。
趁着太阳升起前,凌宸伙同贺今朝、胡亦知,两人一鬼抓紧时间把满目疮痍的殡仪馆恢复了原状,能烧的就一把火烧干净,不能烧的就用障眼法暂时遮蔽。
他们忙着清理现场时,园区里的流浪猫猫跑到树梢上围观他们,那只最有灵性的玳瑁猫一边盯着小柴柴丸,一边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
小柴柴丸才不怕它呢,它大胆地站在主人的头上,对着猫咪隔空使出鼠鼠拳,吱吱乱叫。
老鼠怕猫,那是谣传!刚才打怪的时候你们这群猫儿都躲起来了,只有我这只勇敢鼠鼠帮主人排忧解难!跟我一起喊,万鼠万鼠万万鼠!
玳瑁猫两眼冒精光:“喵~”
小柴柴丸吓得浑身毛都炸起来,呲溜一声又钻进了胡亦知的头发里。
胡亦知没注意到小柴柴丸和猫咪的官司,他一边打扫卫生,一边提醒凌宸:“凌哥,我觉得你用‘伙同’和‘清理现场’这两个词好像不太对……咱们又不是什么犯罪团伙。”
贺今朝故作惊讶:“深更半夜合谋把人推进焚化室,咱们不是犯罪团伙那是什么,是太少老君吗?”
凌宸:“……贺今朝,我看你真是太闲了。”
贺今朝冲他调皮地眨了眨眼。
其实凌宸也知道,贺今朝是故意说笑想要冲淡之前的紧迫气氛。如果不是冯定盛错估了贺今朝和凌宸的关系,也不会让他们拿到出其不意的反杀机会。整个过程太过惊险,凌宸回忆起自己伸手握住“假”命符时的种种情况,颇有些心有余悸。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凌宸摸了摸兜中的“真”命符,它明明是轻飘飘的一张纸,可却有千斤重。
时间流逝,太阳从山坳深处爬向了山顶。
当第一缕晨光穿过晨雾落在他们的身上时,凌宸感觉郁结在胸口的那颗巨石终于松动了,有一颗萌芽从心底破土,顶开了压在心间的重担。
凌宸重重地、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
炙热的呼吸撞在冰冷的空气中,形成一团淡淡的水雾,贺今朝乘风飘了过来,他伸出指尖,点了点那团水雾——那是凌宸还“活着”的证明。
他们胜利了。他们战胜了异变的怪物,战胜了贪婪的野心家,战胜了一切。
真好,凌宸还活着。
贺今朝站在晨曦中,眼神怔然地看向他心爱的青年。是啊,凌宸还活着,可他已经死了。
在迎面而来的晨光照耀下,凌宸被晃得睁不开眼,他下意识地偏头合拢了一秒钟眼皮,偏偏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了一声痛呼。
“呃!”
凌宸心里一跳,强忍着生理性的泪水睁开眼——只见贺今朝脸色苍白,面露痛苦,身体比之前透明了许多!
暖橙色的晨光穿透了贺今朝半透明的身体,又发生了某种肉眼难以捕捉到的扭曲。
凌宸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扶住贺今朝,可是他的手刚一伸出去,就轻飘飘地穿过了他云一样的身体,甚至连温度都没能留下。
“大巫!”凌宸赶忙呼喊不远处的胡亦知,“快来看看贺今朝!他怎么变了!”
胡亦知立刻甩下扫把跑了过来,他惊讶地望着身体变得极度透明的贺今朝,忽然一拍脑袋,立刻低下头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掐手指算日子。
“苦嗖!(可恶)”胡亦知心急火燎地说,“一定是刚才和那个混蛋的战斗消耗了贺先生太多的能量,他维持不住现在的状态了!换句话说,他就要消失了!”
贺今朝一怔:消失……?
是投胎转世,是忘尽前尘,是今生的一切一笔勾销。
是真正的死亡。
“胡亦知,你当初不是说,他最少能在人间停留三个月,最多能停留一百天吗?”凌宸脱口而出,“现在刚刚九十二天,他怎么就要消失了?!”
贺今朝惊讶地看向凌宸,意外于凌宸居然会把他们相遇的日子记得如此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