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前三天半夜里,又下了场大雪,半上午才停。
腊月雪比寻常冬日的雪,多了股子吉祥劲儿。
哪怕依旧冷得要命,猫冬的百姓有些穷到连来三文钱两块的玲珑炭都买不起,说不定还要冻出病,对这场雪也很欢喜。
都知道,瑞雪兆丰年。
年节快要到了,这翻飞的雪似乎也带来了丰收的滋味儿,后头一年说不定就不用饿肚子咯!
哪怕是在宫廷伺候主子的宫人,年根子底下脸上真切的笑容也比寻常时候多。
温泉行宫以前也不例外。
腊八大家都分到了一碗浓稠香甜的腊八粥。
小年打赏,管事不会克扣衣裳,让主子面子上不好看。
除夕主子们虽不在,管事和嬷嬷也会叫底下的小太监和宫女吃顿好的,体面些的还能拿红包。
大家几乎是每天一睁眼就在盼着,但今年他们实在笑不下去——
“还有一个半时辰伺候主子用午膳,赶紧起火!”
“架子勤快翻着点,要让里头的药材和外头的调料水里外都浸透了。”
前殿后殿的宫人,脸上都露出痛苦的表情,又来了!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烧火声儿,很快就有股子格外霸道的肉香味儿在行宫内蔓延开。
也就宫门口的护卫离得远稍微好点,其他人哪怕是不饿,也捂着肚子,口水泛滥,眼珠子发绿。
怎么能这么香?
伺候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的宫人,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好酒好肉不知见过多少,寻常滋味儿都不会叫人如此煎熬。
可……怎么会这么香!!
微微清苦的药材被填进羊肚儿里,再从穿过小羊羔的木棍处飘出来,竟闷出了一股子似甜非甜的肉香。
抹在羊羔表皮上的代糖汁水里,不知道加了什么佐料,微酸微辣,闻着格外开胃。
再伴上有点叫人想打喷嚏的孜然麻椒粉,叫空气中染了焦香滋味儿的肉香跟带着钩子一样,勾着人忍不住前前后后地探头探脑。
是的,前殿后殿一起烤,怕主子们尤其是太皇太后忍不住,都是在殿外烤。
真是要命了!
*
康熙都有点忍不住,匆匆端起茶喝了一口。
“把窗户关上。”康熙不耐烦地吩咐,扫过圆桌前认真听巧荷禀报的耿舒宁,眼神格外复杂。
说不上是被馋的还是被气的,他现在半点没有半个月前那种尽在掌握的得意,甚至有些遗憾耿舒宁不是个男子。
这死丫头第一天来前殿,康熙以为她是顺计划主动钻进窝里被调.教。
因对乌拉那拉氏不满意,康熙为着大清,想给自家儿子教出个合格的皇后。
岂料这丫头进门就是说不完的甜蜜话儿,今儿个做红烧排骨,后天做叫花鸡,再过几天就能上坛子肉。
隔日一次,丁点药膳味儿没有,比起康熙年轻时候吃得味道都要好,偏太医也不拦着。
但古怪的是……太皇太后和康熙该吃吃该喝喝,去官房也顺畅,连太医诊脉都说他们脉象不错。
康熙不是没问过太医。
太医把这些大荤的菜里都放了什么药材说了一溜够,还是没解释清楚为什么这些菜以前要忌口,现在不必忌口。
太医猜测,用来做菜的佐料和糖,跟寻常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法儿,太医说不清楚。
他们只知道,太皇太后高兴得跟已经过年一样,该喝的药汤子一口干,痛快得跟见了鬼似的。
短短半个月,两位主子的身子就比以前康健了不少,已经有太医偷偷给耿舒宁立长生牌位了。
问耿舒宁吧,她倒是也坦然。
“当然是在梦里看到的!”
耿舒宁解释不清楚木糖醇和营养学的道理。
遇事不决,来点仙学。
“肯定是因为岁宁在您和老祖宗跟前久了,灵光越来越多,才能记起这些神奇的事儿来,这都是仙人给的缘法嘛。”
总之,一句有用的没有,康熙反倒被耿舒宁这张会说话的嘴哄着,告诉她不少京城的辛密。
虽然这是康熙本来就打算做的事儿,可看耿舒宁理直气壮每天来报到,进门就自在坐下吃吃喝喝……
康熙有点分辨不清,到底是他和皇额娘把这丫头给安排明白了,还是这死丫头顺势而为,装着乖巧模样上他们这取经来了?
康熙本不欲告诉她太多,奈何这死丫头进步太快,教起来实在太有成就感,不知不觉……他就说多了。
这丫头甚至说服了老四,叫老四把宫里的消息都送到行宫来,说什么方便现学现卖。
康熙气笑了好几回,可冷眼瞧着,这丫头甚至比朝中大部分臣子脑子都清醒,叫他更遗憾,这丫头为何不是男儿!
*
康熙在心里腹诽的时候,巧荷躬身在一旁,垂着眸子禀报京城形势。
“昨日早朝,万岁爷在朝堂上发作了礼部七个官员,赫舍里大人罚俸半年。”
耿舒宁知道说的是嵩祝。
先前康师傅跟她普及过,如今京城几大家里,就有赫舍里氏,还是他一手捧起来的。
可自打索额图在宗人府殁了,老爷子对赫舍里氏也够狠,跟对佟家完全不一样。
虽两家不是一支,但现在嵩祝是赫舍里的族长。
太上皇这是帮着四大爷打压端和帝母族,提前给新后的母族腾地方?
康熙发现耿舒宁蹙眉,凉凉开口。
“赫舍里氏若没有索额图,早就没落了,不思如何为朝廷效力,族中子弟也不争气,只知勾心斗角。”
“嵩祝先后娶了马佳氏和钮祜禄氏两个夫人,适龄的孙女好几个,想叫赫舍里氏恢复过去的荣光。”
放在往常时候,康熙看在胤礽的面子上,不会明着打压。
他以前就玩得一手好平衡,叫赫舍里和纳喇氏互相压制,以平稳朝堂。
但要打仗,跟平三藩时一样,得提拔有将才的人家。
耿舒宁懂了,不管老爷子还是她蓝盆友,都不愿意叫赫舍里氏出第二个皇后。
他们要让赫舍里氏以最快的速度,给有打仗才能的人家让位。
耿舒宁不知道大清为啥这么喜欢靠家中女人争权夺势,还瞧不起女子,她想起来就膈应。
耿舒宁问巧荷:“关于立后一事,再没人提吗?”
巧荷回话:“回主子,此事万岁爷说年后再议。”
“但废后一事,京中还议论纷纷,尤其年节下各家走动得多,流言就更多了。”
“昨日有御史进谏,说废后被端和皇后蒙蔽,又一番慈母心肠才会犯下大错,情有可原,请万岁爷允准废后封妃,死后葬入皇家陵寝。”
提起这事儿,耿舒宁也很佩服。
乌拉那拉氏瞧着随时会咽气的样子,可三个月过去,也还活得好好的,甚至还能叫朝堂为她说话,不论对错,是个狼人。
要不是乌拉那拉氏支撑不住,耿舒宁的计划都想加她一个了。
康熙听出了意思来。
老四把乌拉那拉家那父子俩放出来了,看样子有人不愿意退,胤禛才会拿乌国公府拱火。
京城各家的格局大多还是他在位时的老样子,这些家族在朝堂上盘根错节,姻亲不少,不好压制。
老四这回要洗牌换上自己的人,得有个由头。
耿舒宁若有所思,立马接上问题:“乌国公和星德从宗人府出来了?”
如果乌国公府没有动作,这会子功夫,不会有人为乌拉那拉氏发声。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乌国公府说不准拿了什么跟其他人交换利益。
最吸引人的,莫过于废后对皇上和宫廷的了解,还有藏在暗处没叫人抓出来的暗桩。
京中恨不能将水搅得更混的,多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