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九洲清晏殿,胤禛顾不得休息,就坐到了御案前。
他离京后,重要的政务,内阁大臣会商议着将折子送到御前,但也有些不那么紧急,却需要圣裁的折子。
三个月累积下来,能占小半间偏殿。
胤禛是个急性子,折子在眼前,不可能干看着,这一批折子,就从半上午批到了晚膳时候。
苏培盛接连进来催促,“万岁爷,您还是先用晚膳要紧啊!”
“用过晚膳才好喝药,您中午没好好喝药,被太后知道了,奴才这脑袋怕是保不住。”
胤禛一下午都沉浸在各地的政务之中,被苏培盛几次三番的催促惹得脑仁儿疼,捏了捏额角不耐烦挥挥手。
“朕还不饿,过一个时辰再叫人进膳。”
苏培盛真想汪一嗓子哭出来,您这分明是饿过劲儿了啊!
伺候主子爷二十年,他却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主子爷的心思了。
往常主子虽一忙起正事儿来就拼命,可也不是不知道保重身子的人。
从下江南开始,他就有些看不懂主子的心思。
自打养心殿里第二回问过落雪什么声儿以后,皇上就染上了出神的毛病。
虽次数不多,却也一直没断了。
下江南的路上更甚,有次在河面上碰上暴雨,万岁爷竟就叫开着窗户,被雨浇了满脸满身,还笑得格外舒坦。
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谁料到,淋过雨皇上倒是没病,却开始晕船,稍微味道重些的饭食吃完就想吐,睡也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
苏培盛隐约猜出,应该是跟那位小祖宗有关。
待得到了江南,他们家主子人就瘦了一大圈,急得苏培盛恨不能钻耿舒宁梦里看看,这两个祖宗到底闹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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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还拦不住皇上宵衣旰食地忙正事上,这身子骨就愈发养不回来。
旁人不知道的内情,苏培盛知道多一些。
皇上立弘皙阿哥为太子,为的是尽快揪出直亲王、端和帝和廉亲王留下的势力。
这些人不会眼睁睁看着,皇上这般铁血手段的帝王彻底掌控江山。
尤其是征讨国库欠银的圣旨颁布后,像水点子落了油锅,不想炸锅也要炸了。
端和帝离世那天,太上皇恰是历数索额图的罪过,最大的几条罪过就是卖爵鬻官,勾结外地官员,私下买卖盐引,侵吞朝廷赋税。
可以说,索额图除在京城搅风搅雨,仗着南地重储君和正统,在江南的动作是最多的。
若非他意图让太子的威望超过太上皇,太上皇也不会下狠心直接收拾了索额图。
胤禛登基后,问题依然存在,太上皇给他的建议是缓缓图之。
可胤禛觉得,有些腐肉一直藏着,会叫整个身体都跟着慢慢腐烂,倒不如剑走偏锋,刮骨疗伤。
他一面在朝廷颁布旨意,逼那些被打乱节奏的官员和宗亲狗急跳墙,一面带着太子巡视江南,同样是为了逼外地官员和皇亲国戚露出马脚。
被太上皇支持的新太子,是这起子小人唯一能跳的墙。
胤禛遵循太上皇巡视江南的行迹,带太子拜谒明太祖朱元璋墓,与康熙一样三跪九叩,意为新帝是从太上皇手里接过江山的正统皇帝。
而太子,自然就是胤禛承认且意图交付正统的储君。
此举不但令江南文人对朝廷印象更好,也令有心之人都知道,皇上是真的看重太子。
起码明面上如此。
而私下里,高斌被赋予重任,留在江南为官,暗中监督南地与太子势力的往来,拉拢可用之人,清除叛逆之辈。
待得引出胤礽和索额图在江南的部署,还有这些人走私官盐、私扣江南赋税的证据,将之一网打尽,朝廷对于整个大清的统治才能彻底稳定下来。
苏培盛格外佩服主子的为君之道。
他总觉得,哪怕主子才跟太上皇学了两年,比当了三十多年太子的端和帝厉害多了。
那位前太子,连康熙三十六年太上皇在外出征病重时,去探病都做不好样子。
而他们家主子爷,在狗急跳墙之辈派出杀手刺杀皇上和太子时,眼睛眨都不眨就将太子护在身后,为保护太子,自己被刺穿了肩胛骨。
回来路上,苏培盛冷眼瞧着,一直表现得小心谨慎,沉默寡言的新太子,对皇上肉眼看见的亲近了不少。
太子虽才叫十四,到底是端和帝和太上皇教导出来的,也不是什么善茬,就吃亏在年纪还小。
对皇上的慈爱之情放心后,私底下的小动作终于叫暗卫抓住了把柄。
苏培盛不明白,江南的事儿安置妥了,线头暗卫也已捏在手里了,拽出后头那根长线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万岁爷正该是养好身子,杜绝太子在朝堂上兴风作浪的时候,这怎么……比起在外头还不爱惜自己呢?
正走着神,苏培盛就听到主子一阵剧烈的咳嗽。
一抬头,就见主子皱着眉捂住了左肩,脸色稍稍有些苍白。
苏培盛赶忙过去扶,“我的主子爷诶,算奴才求您了成不成?”
“您先吃点东西,不想喝药,也叫太医给您把伤口的药换了,再耽搁下去,奴才只能以死谢罪了!”
他脑子里灵光一闪,赶忙道:“御膳房说这阵子姑娘叫人做了些什么憨包,有肉有菜,酸甜又有嚼劲儿,吃着也不耽误手里的活计。”
“还有大清鸡肉卷,奴才拿着伺候您吃可好?也不耽误您批折子!”
无论如何也得叫皇上先吃点东西,一天了,主子都没正经吃过几口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