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 除夕,天气晴朗,无风无雪。
李秀娥一大早天还没亮就熬了一锅米糊糊, 把杨秋瑾新买的对联往门上贴, 陈天佑在旁边帮忙,杨秋瑾还在屋里睡觉, 陈胜青则坐在屋里, 焦急的看着门口。
没过多久,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包裹,站在门口喊:“陈副团长, 你的相片我给你取回来了。”
陈胜青站起身来, 拄着拐杖慢慢走到那人面前, 伸手接过他手中用油纸装的照片, “明辰, 谢了,让你大老远帮我跑一趟, 进屋坐吧。”
“不坐了。”难得脱下白大褂, 穿着军大衣的纪明辰, 将手中两个包裹递到陈胜青手里:“这是我买给天佑跟大娘的过年礼,你帮我拿给他们,祝你们除夕阖家欢乐。”
陈胜青接过包裹, 沉默着说:“明辰,你一个人去哪过年,不如就在我们家过吧。”
“陈胜青, 明人不说暗话,你是真希望我在你家过年吗?”纪明辰拿衣袖擦着眼镜上的水汽道:“你特意找到我, 问我有没有空去县里,顺便帮你拿照片,不就是为了让我看到你们一家的幸福合照,让我对秋瑾死心。”
“我的确是有这个想法。”陈胜青也没否认。
他坦诚,纪明辰也坦诚,“不错,我是忘不了秋瑾,想和她再续前缘,但她一颗心在你那里,在你消失的那段时间里,即便有你托我照顾她的话,她依然斩钉绝铁地拒绝了我,我在那个时候就明白,我永远也代替不了你,也永远走不进她的心里,她的心里只有你。所以你大可以放心,无论我和秋瑾有什么过往,我离她有多近,她都不会和我发生什么。不过......”
他说到这里笑了笑,“你要是对秋瑾不好,欺她负她,无论秋瑾喜不喜欢我,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她抢回来。”
他说完,也不看陈胜青的脸色,转身离去。
“谁来了?”杨秋瑾不知什么时候起床了,站在堂屋门口,伸着懒腰问。
“纪明辰,他去县里办事,我让他顺便把我们之前照得相片拿回来。”陈胜青没有瞒她。
“照片取回了?哎哟,快让我看看。”李秀娥从凳子上跳下来,对联都不贴了。
“我也要看。”陈天佑凑了过去。
陈胜青把装在相袋的照片取出来,李秀娥接过去,一张张的观看,“哎呀,照得可真好看,尤其是咱们天佑这张,照得可真精神。”
“那是,奶,你也不看看我是谁。”陈天佑被夸,得意的挺起小胸脯,站在院子里,张开双手,做出跟相片上一样的动作。
“好好好,咱们天佑照得最好。”李秀娥笑眯着眼,不住夸赞陈天佑。
杨秋瑾也过去看照片,黑白底的照片,看不清楚衣服的颜色,不过照相师傅的手艺很好,将他们一家的笑容都捕捉下来。
尤其是陈胜青抱着她拍得那张照片,连她脸上有些脸红局促的表情都拍了下来,看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而陈胜青的单人照就挺有意思了,明明他手脚都受了伤,但是在照相师傅专业的手法下,突出了他的五官英俊,忽略了他受伤的地方。
因为此前在苏国逃亡的缘故,陈胜青的脸部轮廓瘦削凌厉了许多,他是站着拍得照,手脚受伤不影响他站得笔直,他望向镜头时,狭长的眼眸幽深似潭,目光深沉锐利,虽然嘴角微微勾着,看起来在笑,实际他这副神情模样,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他就是个杀伐果断的军人。
杨秋瑾看完照片,瞥了一眼陈胜青,心里直嘀咕,这男人俊归俊,拍得照片也挺好看,可是成天在外人面前板着一张脸,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多不高兴呢。
陈胜青则拿着杨秋瑾的单人照看,照片上的她,穿着浅蓝色的棉衣,同色棉裤,头发还留着齐耳短发,站在摄影棚红墙前,手里捧着一束假花,面对镜头微微笑着。
她如今怀着孕,脸上比之前照顾陈胜青的时候圆润不少,恢复到了原来的相貌,五官精致,脸盘微圆,眉眼之间带着身为人母的温柔神色,哪怕是黑白的照片,哪怕穿着厚厚的棉衣,也依然难掩她的美貌和纤细俏丽的身材。
陈胜青伸手轻轻摸了摸照片,十分珍重地将她的单人照放进自己的左胸口袋里,反手将自己的单人照塞到杨秋瑾的手里,“这张照片你拿着,走哪儿都要带着它。”
杨秋瑾楞了一下,忽然明白他的意思,噗嗤笑了起来,“我说你这个男人,占有欲要不要这么强啊。你一早让人家纪明辰跑一趟拿相片也就算了,还让我随身带你的相片,咋滴,你是怕我忘记有你这个丈夫,还是觉得别人有熊心豹子胆,敢勾搭军嫂,不怕坐牢啊?”
陈胜青听到她娇嗔的语气,微微一笑,“随你怎么说,我的照片,我希望你每天随身带着,同理,你的照片我也会天天带着。”
“我才不带,你看谁家女人天天带着丈夫的照片,你不羞耻,我还怕人家说我闲话呢。”杨秋瑾嘴上这么说着,却将陈胜青的照片,珍重的放在床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笑着说:“长得是真俊啊,希望肚子的孩子能遗传他爸的优点就好了。”
早饭依旧是随便煮一点吃,中午和晚上的饭菜才是重头戏。
杨秋瑾喜欢中午做好一天的饭菜,所以吃完早饭后,他们就开始忙活。
李秀娥包饺子包包子,吃完饭就开始剁馅,陈胜青带着陈天佑,父子俩齐齐上阵,揉面和面,擀面一条龙。
杨秋瑾则做菜,她先把放假前从场里买得腌制好的腌肉烧皮刮皮,再把两条香肠一同清洗干净,专门把家里糊得土灶烧起来,放洗好的腊肉香肠,从院外解冻杀好的一只鸡,放一些泡好的干菠萝条、干木耳一起锅里炖。
接着把之前特意在军人副食店买得一个大猪头烧好外皮,用刀刮干净,猪耳朵割下来,一起清洗干净,然后放入大锅里,加入桂皮、八角、草果等等香料,再放两块肉牛腱子肉,一些煮好剥壳的鸡蛋,半斤洗好泡发的干生花生放到锅里一起卤。
很快,空气中弥漫着喷香的腊肉味和卤香味,馋得陈天佑直直地盯着锅里,“妈,这些肉什么时候煮好啊。”
“最少要一个小时。”杨秋瑾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看他一脸面灰,知道他想出去玩,伸手擦了擦他鼻子上的面粉,“去玩吧,注意别炸着手。”
“知道了。”
家里买了一堆烟花炮仗,外面的孩子放炮放得呯呯响,陈天佑早就想出去玩了。
他一阵风似地跑回自己的小屋子,拿上一堆‘二踢腿’炮仗,又拿上一根红香,让杨秋瑾给他点燃,拿着香跟炮,找隔壁王松阳,还有李大蛋一起放炮。
王松阳看见陈天佑,开心的不行,“天佑哥,我杨姨今天又做什么好吃的了,中午我能到你们吃饭吗?”
今天过大节,家家户户都在做好吃的,只有他们家,他妈不会做饭,他爸倒是会做,可惜做得味道实在不咋滴,他闻到隔壁陈家传来的各种香味,馋得口水不断往下流。
陈天佑点燃一颗炮,飞快地往家属院道路上堆积的雪人堆里扔,在炮仗炸飞的纸屑中,头也不回地说:“随便你啊,反正我妈今天做了很多好吃的,多一个碗也没差。”
“真的啊,谢谢你啊天佑哥,你果然是我亲哥,我最爱你了。”许久没到陈家蹭饭吃的王松阳,得到陈天佑的首肯,将手中一串二踢炮全都往他手里塞,“哥,炮都给你玩。”
旁边已经快十四岁,个子高陈天佑一个个头,还是长得又黑又瘦得李大蛋说:“王松阳,你把炮都给陈天佑,你自己一个炮都不放,你该不会还是跟以前一样,害怕放炮吧?”
王松阳四岁的时候,看到陈天佑跟李大蛋他们几个大点的男孩子放炮放得欢,他也有样学样,央求着陈天佑给他一个二踢炮来放,结果他胆子太小,火都没点燃就丢。
被李大蛋疯狂嘲笑后,他又重新点燃一颗炮仗,结果这次炮仗丢晚了,炮仗就在他面前炸了,差点炸到他的手,把他吓得不轻。
从那以后,他有两年都不敢放炮,听见别人放炮都害怕的绕得远远的走,今年居然买了这么多炮仗。
王松阳已经八岁了,正是火气旺盛,不能激的年纪。
他挺着胸脯说:“谁怕了。”
就从陈天佑手里拿回那串炮,想点炮,可是手却抖得厉害。
陈天佑看见他发抖的手,知道他其实很害怕,他走过去,扶着他的手说:“松阳不要怕,我教你怎么放,左手拿着炮,右手拿着香,香点燃引火,心里默数两秒就扔出去,像这样——”
他把王松阳手里的炮点燃,口中数着:“一,二,扔!”
王松阳条件反射地扔了出去,听见呯的一声响,心脏吓得呯呯直跳,却是兴奋不已,“天佑哥,再来。”
陈天佑耐着性子,又拿香给他点炮,他扔出去,陈天佑再点。
如此反复几次,王松阳信心大增,瞧着手里的炮仗放完了,他一溜烟地跑回家里,找到在厨房忙着做饺子的王建军夫妇,“爸,给我钱,我要去服务社买炮仗。”
军人服务社过年也有工作人员值班,就是为了方便家属买柴米油盐酱醋茶啥的。
“你不是害怕放炮?爸给你买的一串,你都放完了?”王建军笨拙地捏着一个饺子问他。
“放完了,天佑哥手把手的教我放炮,我就不怕了。”王松阳看着他爸捏得丑丑的饺子,再看她妈捏得更是惨不忍睹,补了一句,“爸,中午我就不在咱家吃饭了,我在杨姨家吃,天佑哥说杨姨做了可多好吃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