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视片刻,太子忽地一叹道:“说来惭愧,父皇将临远委以重任,谁知当年他却做出那?等?行径,也是孤无法预想的,虽心痛他自毁前程,然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只他到底是孤的亲表弟,孤年年命人去辽东探望他,听闻他在辽东过得颇为?落魄,本?欲接济一二,奈何他这?性子,却还如当年一般孤傲倔强,不肯要他人的救助,罢了,如今孤唯盼他能修身养性,静思己过吧!”
萧砚沉默片刻,轻声说道:“太子殿下一片好意,他竟不领情,可见他今日一切后?果不过咎由自取。不过这?些?年过去,臣心中一直有疑问,当年他是否确与契人私通?”
尽管萧砚痛恨谢瞻夺走了沈棠宁,两人都曾想将对方置于死地,但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谢瞻不会做出这?种?通敌叛国之事。
如果他愿意,当初勤王时他就完全有能力?拥兵自立。
“孰是孰非,一切业已尘埃落地,你我再论?也无济于事了。”
说至此处,太子仿佛没了谈兴,话?音一转。
“仲昀,你至今总蹉跎着不肯娶妻,你姐姐私下给你相看不少贵女,孤瞧着那?长平侯韩令之女生得倒是花容月貌,温婉贤淑,你为?何执意不允?便是去看一看,不满意罢了就是,你却整日推脱敷衍,总惹得你姐姐为?你担忧生气!”
前太子妃秦氏在宗张之乱中不幸罹难,去年太子刚奏请册立了萧氏为?太子妃,萧氏为?他诞下长子,他平日里便十分?宠爱萧氏,故而对于萧氏的亲弟弟萧砚也百般信任爱重。
如今萧砚就在禁军三大营之首的五军营中担任都指挥使,完全顶替了从前谢瞻的位置。
萧砚低声道:“臣知错。”却并不表态是否见那?韩氏女。
太子瞥他一眼,嗤了一声道:“仲昀,你该不会还想着那?个?沈氏女吧?”
“只是还没寻到意趣相投的女子罢了。”
萧砚辩解道。
嘴上如是说,心下却不由黯然。
自然是因?为?沈棠宁。
当年他不顾颜面一而再二三恳求沈棠宁不要去辽东,她仍是绝情地拒绝了他。
他不明白,她为?何宁可陪着谢瞻去过朝不保夕的苦日子,也不肯回头再看他一眼。
这?件事以至于这?成了萧砚心里一根刺,他不是没有尝试着去接触别的女子,想企图来达到忘记沈棠宁的目的。
但是那?些?女子再美?再温顺,与沈棠宁相比较起来却也在一瞬间失了颜色。
太子微微一笑,拍他的肩膀。
“仲昀,这?人啊,就怕有嫌自己命太长的,若能长命百岁,就算现在不是你的,还怕将来这?东西到不了你手中?”
太子的微笑意味深长。
……
回到东宫之后?,太子立即召来了他的心腹太监袁永禄,命他去辽东看一看谢瞻夫妇两人的境况。
袁永禄应喏,刚要禀退,太子又叫住他。
“他那?个?妇人沈氏,你上回去看她如何了,可还活着?”
袁永禄一惊,面上不敢却流露分?毫,答道:“回殿下的话?,沈氏身子单弱,去了辽东,三五不时地就要生病,每回生病,他都要带着沈氏去镇上看病,依着奴婢看这?沈氏……”
袁永禄摇了摇头。这?意思约莫是,活不长。
想想便是了,那?么一个?身娇体弱的美?人,受着贫苦的生活磋磨,这?两年能活下来都是万幸。
“别叫她死了,若有病,给她治病。”太子淡淡道。
袁永禄忙应是。
事毕,他徐徐退了出去。
这?两年,但凡想起谢瞻,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太子就要命袁永禄去趟辽东看一看谢瞻过得如何。
可以说他对于谢瞻如今的境况,事无巨细,皆从袁永禄口中得知。
袁永禄回去便收拾包裹,预备启程。
从京都城到辽东,脚程快些?,预计也得走整整两个?月才能到。
秋天?启程,到那?儿的时候也得是深冬了。
袁永禄坐上马车,走出皇城,行到正阳门大街上,听见街市繁华之声,不觉敞开?帏帘向外看去。
恰好瞧见那?不远处与他对行而来一辆马车,马车身旁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骑于马上,略微俯下身,似在听人说话?,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而马车当中有个?青春少妇亦是探头而出,不知在与那?马上的男子笑着说些?什么,看着像是一对青年夫妻。
男子率先看见了袁永禄,一怔,紧接着,少妇随着她丈夫的目光,扭头朝着袁永禄看过来。
四目相对,那?女子立即就拉下了脸,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浓浓的厌恶之色。
“是他,这个阉宦!”
谢嘉妤毫不顾忌自己的声音,咬牙咒骂道。
直到袁永禄的车过去了许久,谢嘉妤仍旧是气得脸色涨红。
两年多前谢瞻戴罪离开?京都城,王氏不许谢嘉妤去送行,谢嘉妤的性子,岂能听话?,她偷偷爬墙跑出镇国公府,躲到城内的角落里偷看。
看到的,就是这?个?姓袁的太监狗仗人势,故意欺负她的兄长,不许她的哥哥们?与二哥私下道别!
“也不知道,二哥和二嫂眼下如何了……”
陈慎转过身去,谢嘉妤已经放下了帏帘,她失落的喃语声从马车中传来。
“阿妤,你放心吧,你二哥二嫂吉人自有天?相。”
片刻后?,陈慎低声安慰她道。
谢嘉妤却苦笑一声。
多年来,谢瞻和沈棠宁两人杳无音讯。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
辽东那?般苦寒之地,谢嘉妤没见过,却听人说,冬日滴水成冰,吃不上新鲜的果蔬,只能吃腌咸菜,熏腊肉。
一想到她的哥哥嫂嫂要过着这?样贫苦的生活,不知被磋磨成什么样子,她的心便如刀割一般地痛苦心酸。
但是这?两年来,谢嘉妤的心境早与当年未出阁时大不相同。
她曾经哭过,痛恨过,也为?此和不公的命运强行对抗过,最终却都失败了,不得不选择爹娘给她安排好的这?一条道路。
所以她清楚地知道,当一个?人没有与她相匹配的能力?去与他人对抗时,所能做的便唯有忍辱负重,以屈求生。
“我没事。”
谢嘉妤把眼泪憋了回去,她的声音,也很快恢复了平静,轻声说:“四哥,我们?赶紧去普济寺吧,这?样还能赶在日落之前回家?。”
“好。”
陈慎应是。路过街市的时候,他驱马稍慢,落在马车后?面,从那?售卖糖葫芦的老人手中接过两串糖葫芦。
接着,将那?包在油纸包中糖葫芦揣进怀中,快速打马追了过去。
-
半年后?。
隆德三十七年,暮春。
又是一年草长莺飞时,宫廷中却正悄无声息地酝酿着一场巨变。
巨变前夜,先是隆德帝重病,太子不仅在隆德帝病重之际受命监国,且将朝堂大小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而近年来备受隆德帝宠爱的梁王却因?纵容家?奴强夺良家?女子被他的太子兄长下令禁足,完全被隔绝在宫城之外,不被他允许进入皇城。
被禁足了足足三个?月的梁王心中自然是满腔的怒气,终于在暮春时节的这?一日清晨,他意欲效仿当年太宗玄武门之变,悄悄买通皇城承天?门口的禁军,从皇墙东南角偷偷潜入皇城中,在承天?门前埋伏了一支精兵。
太子按照往常的作?息在卯时入宫探望在乾清宫养病的隆德帝,不想刚进入承天?门,便觉气氛不对,当即拔腿往后?跑,却被梁王的人堵在了门口。
当是时,太子近身只带了七八个?扈从,太子的贴身太监见状连忙高喊有人谋反犯上,引来了皇城内外的禁军。
梁王只买通了承天?门的禁军,倘若被其他禁军赶来救出太子,他将彻底沦为?太子的阶下之囚!
梁王一咬牙,恶从胆边生,遂不再犹豫,这?两年来他苦习骑射之术,当初是想着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