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城内喧嚣如沸,太原宫中灯火通明,沈棠宁被耳旁一阵纷杂有力的脚步声和喧阗生吵醒。
刚睁开眼,便被眼前刺目的灯光晃闪了一下。
沈棠宁连忙用手挡住脸,微微蹙眉。
身下是柔软的床铺……在昏睡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似乎很难受,头?晕目眩,燥热难耐,口中也十分渴……
不对,那些婢女给她喝了什么东西?!
沈棠宁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检查自己?的身体。
所幸衣服是干净而没有一丝褶皱的,探入衣内,身上也没有丝毫异常之处,反而清清爽爽,闻起来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她沐浴过。
这些她都?不记得?了。
沈棠宁扶着额下床。
隔间中立着一扇一人高的紫檀凤头?雕花梳妆镜,随着她慢慢地走近,镜中映照出一个女子婀娜的身影,美丽的光彩几乎令周围镶嵌着大片明珠宝石的首饰与名贵器具都?黯然失色。
海棠红色的团花软缎抹胸裙,抹胸紧紧束住胸口,只能堪堪裹住那两抹轮廓巍峨的雪峰,露出胸前大片雪白柔腻的肌肤,外罩一件水红色撒花金丝镶边长褙子,裙摆拖地,脚上却什么都?没有穿,一双纤瘦的玉足踩在干燥的茵褥上。
发髻高高挽起,仅用几根玉簪金钗斜插髻中,面上却浓妆艳抹,红唇雪肤,格外刺目。
看来宗缙还?会再回来。
沈棠宁心?砰砰直跳,立即倒了桌上的茶水将脸上的妆容卸了个干净,发髻打散,绑成?一个辫子在脑后。
屋里没有多余的衣服,她便只好将褙子交叉绑在了胸口。
此时门外喧哗的动静越来越大,沈棠宁猜测可能是契人攻进来了,竖起耳朵贴到门上,隐约听到门口两个侍卫在说话
其中一个果然说道?:“我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莫不是契人打进来了?”
另一个催他快去快回,接着就?没了动静。
沈棠宁心?中一喜,思量片刻,回到殿中先拿起一只蜡烛点燃了床帏,等火势烧旺后又将所有的灯烛灯盏都?推倒在了地上。
侍卫听到殿内沈棠宁哭着喊救命走水了之类的话,唬了一跳,想也不想用钥匙打开门就?冲了进去救火。
谁知刚进门脑后猝不及防被一只大花瓶挨了重重一击,翻着白眼就?晕倒在了地上。
沈棠宁见那侍卫晕倒了,蹲下用手试探了下他的脉搏气息,确定他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便飞快地扒下侍卫身上的衣服换上,离开时拿走钥匙关上了大门,将钥匙丢进了对面的湖水中。
显然今夜的太原宫并不太平,婢女宦官们纷纷四散而逃,或是有成?群的侍卫匆忙举着火把快步跑过,一路上并没有人发现沈棠宁逃了出来。
刚被掳到太原宫时,宗瑁为了防止她逃跑将她整日幽闭在宫殿当中,后来发现沈棠宁绝了自尽的念头?,便逐渐放开了对她的禁制。
但凡是走出宫门,沈棠宁必定会记忆每个宫殿之间的路线,以及侍卫们换班的次数时间,夜里在脑中反复回想,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也许自己?能够从太原宫中逃走。
麻烦之处就?是出宫的线路她只有来的时候见过一次,并不确定如今自己?走的这条小路到底能不能出宫。
“银安殿走水了,快,快去救火!”
这时一群人拎着水桶急匆匆迎面跑了过来,沈棠宁躲闪不及,连忙去寻躲避之处,转身时突然从黑暗中同?样行色匆匆跑来一个人,两人撞在了一处。
抬头?一看,各自大吃一惊。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沈芳容一见沈棠宁便瞬间变了脸,尖叫着扑上来抓挠,两人滚到在地上,沈棠宁瘦弱,被沈芳容抓住头?发动弹不得?。
“都?是你,是你害我家破人亡,是你害我嫁不出去,全都?是你的错!”
“放……放、手!”
可惜这群救火的太监宫女很快便跑远了,两人不知相互撕扯了多久,沈芳容也没力气了,闻言停下来气喘吁吁,俯身恶狠狠地瞪着沈棠宁。
“放手?不!我要你带你去死!不——我现在就?要你死!”
沈芳容哈哈大笑起来,疯癫地说道?:“姐姐,如果我到了敌军手中,凭着这样一张美貌的脸,你猜世人会如何揣测你?就?算你再纯洁无瑕,失了贞洁的你也只有死路一条,你还?有什么面目苟活于?世,去见我们死去的祖父祖母!”
说罢突然疯狂地掐住了沈棠宁的脖颈,那张狰狞的脸扭曲得宛如夜幕下的魔鬼。
沈棠宁说不出话,一面艰难地呼吸着,一面费力地摸袖中的金簪。
宗缙才不会担心沈棠宁会不会寻死,那替她绾发的簪子极是尖锐。
蓦地攥住她?*脖子的手一松,与此同?时,沈芳容的动作戛然而止,喷涌而出的滚烫鲜血四溅在了沈棠宁的脸上。
沈棠宁推开沈芳容的尸体,干呕了几下,不敢多耽,她胡乱抹了把脸上血就跌跌撞撞向来路跑,恰巧小路的尽头?立着一匹马,那马见到生人竟也不反抗,任凭她骑上马便带她朝着行宫大门外跑去。
“站住!孤命你站住!”
宫门口,两行人正厮杀得不分敌我,如火如荼,哪里注意到有人浑水摸鱼,眼看她就?要趁乱跑出宫门,突然有人大喊。
喊了几声没有喊住,宗瑁立即就?追了上来。
沈棠宁体力不及宗瑁,很快被他追上并行,头?上所戴的兜帽随风掉了下去,露出一张雪白的,沾满了血污的女子面容。
宗瑁失而复得?,心?中怎能不惊喜,忙抓住她的手腕道?:“团儿这里危险,你快跟我回去,我不会再容父皇欺辱你!”
沈棠宁却道?:“宗世子,求求你放我走吧,你若强留我,我今夜便唯有一死了!”
眼前的女子流着泪水,唯有那双杏眼依旧那么乌黑清澈,满是哀求地看着他。
宗瑁心?神一震,难以置信道?:“你为何非要寻死,跟我难道?不好吗?团儿,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没能护住你?”
沈棠宁说道?:“不,我不是怪你,我只怪我自己?命不好,这辈子我只想与我的家人、女儿在一处,哪怕你对我再好,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你知道?吗,你每回杀人,我心?里都?深恨我自己?无能,若不是因为我,那些无辜之人便不会惨死,我恨不得?代他们去死!”
宗瑁从没想过,他会给沈棠宁带来这么多的痛苦。
自从将她掳到太原宫之后,就?从未有一日见她真心?笑过,宗瑁死死地攥着她的腕,眼底流露出挣扎之色。
难道?,他是真的做错了吗?
沈棠宁感?觉到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在渐渐松开,心?里也随之高高悬了起来。
就?在这时,斜刺里忽毫无预兆闪出一抹银光,直直冲着宗瑁的面门而来。
宗瑁大惊,幸亏躲闪及时,从马上跌到地上,仍旧被对方削掉了一缕头?发。
那人身手矫健,从马上一个翻身跳下来,转眼便跳到了沈棠宁身后,不及宗瑁反应过来便从背后抽出一把刀再次要朝着他的咽喉砍去。
这人显然是要取宗瑁性命,刀刀都?如风凌厉,仿佛带着恨意般,砍下去的力道?都?用了十足十,将地面震得?“隆隆”作响。
宗瑁满头?大汗,狼狈在地上躲闪翻滚着,险些被砍掉一条胳膊,眼看那闪着银芒的刀刃就?要落在自己?的身上——
宗缙自以为今日难逃一劫,遂闭目待死。
却不料沈棠宁拉住了谢瞻。
“再有下一次,我谢瞻定取你之命!”
半响,宗瑁睁开眼,只听谢瞻丢下这句话,便一夹马腹,搂着马上的沈棠宁疾驰而去。
……
谢瞻将沈棠宁带到了安全之处,摘下她头?上的兜帽。
夜风在耳旁幽咽地吹过。
“哭什么?”
他抚摸着她吓得?雪白的面旁,哑声说:“他们欺负你了?”
这一路上她一直在哭,泪水浸透了谢瞻肩膀和胸口的衣料。
沈棠宁不说话,只是将脸抵在他肩上无声地啜泣着。
谢瞻捧起她的脸来,她的泪水早已流了满面,谢瞻既心?痛,又愤怒、自责,却只能无力地从袖中抽出一条干净的帕子,轻轻地帮她拭去脸上血污。
直到这一刻,数日来压抑的恐惧、羞耻、绝望好像终于?找到了决堤口,沈棠宁的哭声越来越大,最后甚至哽咽地大哭起来,扑进了男人的怀里。
谢瞻死死地攥住十指,掐进自己?的掌心?里,良久,深吸口气,重新往怀中女子颤抖的身子上披了一件干净的披风。
长忠跟着他寻到一处高地爬上。
城郊西山,山脚下城池灯火如昼,不论多么强大的人都?化作了战场上的一只蝼蚁,血流如注,尸身成?山。
长忠用千里眼观察完毕,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人道?:“世子,那人便是宗景先。”
谢瞻从长忠手中取过白虎弓,弯弓搭箭,对准宗缙心?口。
“嗖”的一声。
与此同?时,从谢瞻相对的方向也有一只箭矢破空而来,宗缙的亲卫发现了这只箭,拼尽全力去推宗缙。
宗缙一抬眼侧身,瞳孔骤然一缩。
然而再躲也来不及了,那两只箭矢齐齐射偏,一支射穿了宗缙的右眼,一支插在了他的后背上,距离心?脏最近之处。
宗缙坠马,敌军顿时军心?大乱。
“世子,对面有人!”长忠惊道?。
谢瞻放下弓,对面的男人也在和他做着相同?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