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2 / 2)

谢瞻看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沈棠宁白着脸道:“谢世子,我不是有意瞒你的,你先别生气,我说实话。”

她顿了一下。

“兵书的确是我爹爹的,书也是我抄的,我抄书是……是为了卖钱,没有别的原因。”

“卖什么?”

她越说声音越低,谢瞻走近一步,这一次听清了。

“卖钱,因为我,缺钱。”

终于说出了那句话。头顶上像是压了千斤重般的石头,每一个字都压得沈棠宁抬不起来头。

她竭力克制着才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平静地道:“卖书可以赚钱,我多抄一本,便能得三两银子的钱,世子若是不信,可以去查,我若有任何隐瞒,随世子你如何处置。”

沈棠宁从小练习琴棋书画,尤擅丹青和小楷,她的字娟秀漂亮,书生们都很喜欢买她誊写的书,寄卖到书肆一本能得三四两银子。

这三四两银子能给温氏换一副更好的药方吃,让温氏的病好得更快,能在冬夜的时候屋里也能用上银丝炭,不至于一到晚上母女两人便被冻得瑟瑟发抖,只能缩在被窝里相互抱着取暖。

在世家清流的眼中,钱是阿堵物,因他们根本就不缺钱,不会明白缺钱的痛苦。

让一个大家闺秀告诉别人,她抄书是为了换钱,告诉他自己的日子过得有多么窘迫,为了换得几两银子的蝇头小利便放下身段出卖双手。

尤其眼前的这个一直以来都瞧不起她的男人。

沈棠宁有自己的自尊心,她说不出口。

叔母郭氏待她好,是表面的好,是外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好,她身上穿着华贵的衣服,戴着精美的首饰,回到家中却要尽力节衣缩食,每日为了生存窘迫不堪,因为足量上好的炭火都被她拿着分给了自己的儿女。

谢瞻面色冷峻,冷冷地看着沈棠宁。

沈家的情况他是知道的,爵位三代则止,沈弘谦本人又没什么出息,喜欢巴结权贵,家里没钱,还得供养这个开销甚大的侄女。

而眼前的这个女子,为了几件漂亮的衣服首饰,不光压榨自己妹妹的嫁妆,竟还抛头露面抄书换钱。

简直贪慕虚荣到令人匪夷所思。

是了,沈家小门小户,她为了嫁进谢家甚至不惜自毁清誉,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女子还有什么羞耻心可言?

“贪慕虚荣。”他口中慢慢地吐出四个字。

沈棠宁怔怔地抬起头,谢瞻眼神里透出来的轻蔑和鄙夷简直如刀刃一般刺痛着她的心。

沈棠宁脸颊滚烫,身体却如坠冰窟。

她感觉自己好像没有穿衣服,在谢瞻面前无处遁形。

他怎么可以,又用那种眼神来看她……

丢下那四个字后,谢瞻便让安成进来,把她所有的兵书和手抄书都抱了出去。

……

“每回他过来,准没好事,他一百年也不要再过来才好!”

谢瞻离开后,锦书和韶音才从外面急忙进来,两人扶着沈棠宁坐下,韶音啐道。

锦书观察着她的脸色,担心地说:“姑娘,你脸色这么差,需不需要我去把曹大夫请过来?”

曹大夫是镇国公府的府医。

“我没事,”沈棠宁拉住锦书的手,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有些累,你们把我扶到床上吧。”

……

夜凉如水。

安成把书搬到谢瞻的书房,询问他这些书该如何处置。

谢瞻捡起一本书打开。

“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

泛黄的纸张上,女子的字体柔美秀润,古朴舒展,看得出来很是下过一番苦功夫雕琢。

书也都是好书,有些甚至在市面上都已经绝版,遍寻不到。

可惜字不如人。

谢瞻把书扔了回去,兴致索然。

“收起来吧。”

-

沈棠宁从三年前开始抄书卖,闲快的时候一个月能抄八.九本,谢瞻没收了沈棠宁的书,沈棠宁便只能和锦书韶音做些香囊手帕卖了。

谢家每月给她三十两银子的月例,加上王氏和诸位婶婶赏给她的首饰礼物,刨除不好变卖了的,粗略算了算共计两三百两,这些银子估摸着只能在京都外围卖座很小的一进宅子,母女两人住是够了。

至于父亲离世前给她留下的嫁妆,郭氏陪嫁了三百两,本朝律法规定,陪嫁是出嫁女的奁产,和离后亦记在出嫁女的账目上,但郭氏的陪嫁大多是铺子田庄,契书都在她自己手里攥着。

想要靠着孤儿寡母从郭氏手里要回这些奁产,难于登天。

沈棠宁不抱希望。

郭氏不会允许她与谢瞻和离,哪怕把她送到谢家的祖庙里做姑子,为今之计她只能先寄希望于温氏能先搬出沈家,日后自己再尽快做脱身的打算。

今日天气晴朗,无一丝云翳。

沈棠宁坐在廊下晒着太阳,袖中捧着暖炉,对着日光绣小绷。

她身上穿着厚厚的粉缎细绸夹袄,大冬天这样厚的衣服依旧可以看出姣好的身段,半点不像个有了身孕的妇人。

一缕秀发落在她的耳侧,她伸手轻轻地挽到耳后,琼鼻挺翘,雪肤朱唇,长长的睫毛宛如蝴蝶羽翼般细密浓长。

她眉眼低垂,神情专注,侧颜秀美清丽地就像一卷仕女图。

谢嘉妤喃喃道:“她长得可真好看。”

蝶香痴痴地附和,“是啊是啊,就跟那灯画上的人似的!”

主仆两人站在寻春小榭的院门外看着沈棠宁呆立了半响,这时忽有一阵寒风吹来,两人忍不住瑟瑟打了几个寒战,口中叫冷不迭。

谢嘉妤搓着手突然回过神来,扭头骂道:“我呸,你个好赖不分的臭丫头,好看什么你就说好看!”

蝶香赶忙避开,嘀咕道:“明明是姑娘你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