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王生,是与崔氏只差一线的王氏子弟。
从前只顾着和崔命比较,王生的眼睛里更根本容不下他人。
慢慢也就落了下乘。
要不是得苏全提醒,只怕王生依然无法正视心中的迷障。
他对着苏全拱手说道:“多谢先生提点,王生受教了!”
苏全摆摆手,继续说道:
“再说回陛下的新政。偌大一个国家,科举要想完整落实,其中少不了朝廷官员协作,更少不了地方官员配合。而你们世族本就起于民间,离了你们,皇帝也怕地方官员阳奉阴违,更遑论朝堂之上也有不少世族扶持的官员。”
“皇帝借此事砍去崔氏的爪牙,也是存了杀鸡儆猴的意思。你们其余世族只要好好配合,朝堂上仍旧还有一席之地。”
“也别嫌占的便宜少,你们三家不配合,自然还有人上赶着求皇帝恩典。”
“我说的可够清楚?”
该讲的都讲完了,苏全看了看几人,就准备起身。
“走了。”
只不过临走之际,他又赠上最后一封密信。
“看看吧。”
苏全挥动袖子掸掉身上的灰尘,接着就慢悠悠的捡起红色面具戴上。
一整晚都寡言少语,性子在三人中最为细腻的白色面具人开口道:“先生,且慢!”
“在下还有一事不明,还请先生为我解惑。”
苏全脸庞躲在面具下,没有任何波澜。
“你是想问我的目的吗?”
白色面具人点点头。
“不错。”
“苏先生一直都说帮着世族之首的崔氏筹谋,其中的乐趣远不如重新打乱世族排序,这才有了改换门庭之心。”
“可在下今日观您的言行,却发现了太多破绽。”
“您在乎的不是我们几家世族抛出的橄榄枝!”
“甚至可以说,您在乎的只有新政!”
“所以在下斗胆问一句,苏先生在其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而您又想获取何种报酬?”
苏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转身朝着屋门走去。
“记得小时候吃饭,母亲总让我吃七分饱。我问母亲,不应该吃饱了饭才更有力气读书吗?母亲告诉我说,人吃饱了饭才更容易胡思乱想。”
“你问我的目的是什么?倒不妨先问问你们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白色面具人一头雾水,这个苏全到底在说些什么。
完全是驴唇不对马嘴!
可是那个佝偻男人已经关上了屋门,他也没法再去多问,只能看了看屋中另外两人。
灰色面具人两手一摊。
“别看我,我连杀人都要一个老儒生教,更可不能懂这些云里雾里的!”
王生低头冷笑。
“不明白吗?苏全是在说你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
白色面具人一拍脑门,尴尬的摇了摇头。
“这个老儒生,骂人都不带脏字!”
“不过,最后那句话说的也对。我们几人的目的不就是在朝堂上多占一块地方吗。崔氏伤筋动骨了,才有更多的空缺让家族中人补上。”
“我不得不承认,苏全所言完全合我心意。”
白色面具人语气轻松,也就不在乎那个佝偻男人的无理。
可随后他神色恢复正常,凑近王生说道:“不过此人十分危险,说是投靠我们,实则谁也拿捏不住他的真正用意。此事过后还是少与他接触,免得步崔命后尘。”
面前茶已凉,王生刚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随手又给几人倒上新的。
“光是这样还不够,我总觉得他正在酝酿一个极大的阴谋。为了保险起见,等到崔氏真正失了圣心,这个苏全也不可以留。秘密知道的太多,保不齐他在我们后面捅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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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面具人向来谨慎,对于一切不可控的人和事都敬而远之。
苏全的表现已经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秉承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心态,那也留不得苏全。
像他这样的士族豪门最是无情,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早已是家常便饭,没有这样的手段岂能从家族中脱颖而出。
小院门口。
那个比苏全年长一轮有余的王氏管家王伯依旧在寒风中恪尽职守。
他在王家待了五十年,从没有因为喝酒误过事。
今天一下子喝了半壶酒,还是民间土方子研制出来的烈性酒。
寒风一吹,脑袋立马就晕乎乎的。
王伯好久没这么放松了,红扑扑的老脸笑容满面,一口黄牙露在外面。
一整晚,他都靠在墙上,脑海中放电影般回想起家乡的样子。
听说家乡今年无灾无害,还听说家乡的高粱酒都已经流入京城了,最关键的是家乡的书院准许贫苦孩童在学堂外旁听。
这些都是了不得好消息啊。
王伯合不拢嘴,在寒风中轻嗅了一下鼻子。
老乡的日子是越来越好了呀!
此时,院中央的屋门大开。
王伯拍了两下脸庞,瞬间清醒过来。
看到那个送自己一壶酒的中年男子走出来后,他直接背过身去,装作视而不见。
苏全扶着老腰,目不斜视,从王伯身边走过,口中唱起了一首不知何种方言的民谣。
歌声很是低沉,曲调也很是简单。
在繁华的洛阳城中,这么首不应景的歌曲更是少见。
苏全就这么哼唱着,在黑夜里格外引人注目。
虽听不清太多歌词,可苏全的歌声里满是凄凉。
王生几人正喝着茶,又气又笑,话语里满是不屑。
“这苏全还真是有意思,大半夜的唱歌。唱的还是这种无病呻吟的粗鄙之歌。”
“哎哎哎,怎么如此无理,苏先生可是帮了我们大忙。”
“唔,哈哈哈哈。”
苏全走远,屋内三人放声大笑。
那个背身去的老管家,面壁思过。
眼前是面黄土墙,他的手掌轻轻打着节拍,嘴里哼着跟苏全同样曲调的歌。
一边哼,一边哭,声音断断续续。
曲毕。
王伯擦了下眼泪,低低骂道:
“呸,老子家乡的民谣,怎么就登不了大雅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