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泽奥西斯十字街，中午十一点】

戴着一顶印有中指logo的棒球帽，洛莉·布朗宁准时抵达了约好的见面地点。

秉承着布朗宁家并不优良的卡点传统，当她接近目的地时，估摸着绝对能在五分钟之内赶到——便放慢了脚步，停了停，在旁边的奶茶店买了一杯冰咖啡，这才晃晃悠悠地走进约好的小广场。

毕竟，安娜昨天和她哥待在一起嘛——她哥是个比她还夸张的卡点狂魔，必要“一分不迟，一秒不早”的抵达约定地点——所以洛莉今天的心情也是很轻松的，知道“安娜一定会比我晚到”，实在令她大松一口气——

鉴于斯威特家的优良传统，几乎每次相约见面游玩，安娜总会提前二、三十分钟等在约定地点，这让习惯了卡点的洛莉在她面前无地自容，开场往往是长达五分钟的“嘿嘿嘿”尬笑。

当然，彻底混熟之后洛莉不会尬笑，她会直接躺平表示“哎你怎么又来这么早你好烦”，安娜则会莫名端着长辈的模样说，“莉莉，你不要跟你哥学，习惯卡点的家伙总有一天会直接迟到”。

……然后洛莉会“嘿嘿嘿”地揉她的头——谁让唯一的人类女性朋友每次和洛莉逛街时，必要踩着高跟鞋跟在她身边呢。

安娜真的是小小的一只，偏还要摆大大的架子，简直是人形咪咪嘛。

但，归根结底，能看到一向早到的安娜卡点甚至迟到，洛莉实在是——

“莉莉，你来了。唔，时间又是正好。”

洛莉：“……”

洛莉不禁紧了紧手里的冰咖啡。

人形咪咪戴着一顶水蓝色的宽檐遮阳帽，身上则是同色的丝质套裙，挎着一只白色的小珠链包，脚上则是白色的短靴——衣领处别着一枚小巧的珍珠胸针，手腕上一圈细细的手表。

安娜贝尔·斯威特，她看上去就是每次在报纸头条上出现的完美模样。

而当她略略压紧了自己的宽檐帽，低头查看腕表时，洛莉确信自己听见了周围某些男同胞们的手机发出“咔嚓咔嚓”的快门声，以及“那就是斯威特法师吧”的低声议论。

……她看上去绝对不是和我哥在发展什么情侣关系啊！我哥的公寓里绝对没有可供她这么打扮的衣服首饰吧？？

洛莉默默压了压自己贴着非主流logo的棒球帽，一路小跑过去。

她应该庆幸自己今天来时图方便直接背上了吉他盒，打算趁机把坏掉的吉他丢给安娜让她转交洛森——现在，棒球帽一压，吉他盒一背，洛莉挡开了所有雄性生物那蠢蠢欲动的——“这谁啊这是斯威特法师的朋友吗她知不知道斯威特法师的联络喇叭啊”视线——

她知道，但她才不说！

这可是她哥打算带回圣堂的女朋友！

再看、再看、再看小心我给我哥打电话让他来炸你们！

心情暴躁的洛莉攥着咖啡跑到安娜贝尔身边，第一句话就是——

“我哥呢？他怎么没送你过来？”

安娜贝尔稍稍抬了抬自己的宽檐帽，只稍稍一点，小心得像是特务接头。

明显，她也意识到了周遭异性的视线。

“布朗尼说，”超级小小声，“再抓着饮料坐他的机车，他就和我拼命。”

洛莉：“……”

什么破烂雄性。

什么破烂雄性！

花钱花时间捣鼓那一台破车当然就要用来殷勤接送女朋友啊！

活该你女朋友现在依旧打扮得像单身女贵族被一大帮异性虎视眈眈！

“没有啦，你误会了，莉莉，”

大概是瞥见洛莉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安娜贝尔急忙出声解释：“是布朗尼送我来的，但他说不能陪在我身边等你，再等下去可能会忍不住在这个广场埋藏地雷。这顶超大的宽檐帽是他走时扣我头上的。”

洛莉：“……”

好的吧，这才像话。

安娜贝尔补充：“而且，咳，因为是布朗尼亲手磨的豆浆嘛，我就想抓着它来，所以才……等你的时候已经喝完了，很好喝哦，红豆和黄豆混在一起，味道超级高级。”

洛莉：“……”

洛莉急忙拉着这个外表闪着皮卡皮卡的名媛之光、嘴里却在发表“红豆和黄豆混在一起磨豆浆喝又实惠又高级我男朋友好贤惠哦”弱智言论的蠢蛋闪进商场——她真的很久没这么干过了，一般都是安娜清醒拉着即将丢人的她闪退离开啊！

以往，和安娜一起逛街：

她才是那个缠着要买甜品买奶茶的家伙，而安娜会一脸无奈地表示“那好吧”，接着坐在一边，于自己大嚼特嚼时点上一杯格外朴素的红茶，安静等她吃完；

她才是那个会吸引到更多男性视线、收到更多搭讪好感的女孩，而安娜，除非她稍稍变换一下自己的老修女式衣着，收敛一下凌利的气场，再抹掉那些遮掩身份用的雀斑眼镜——当然，每个认出安娜身份的男人都会主动来搭讪；

她才是那个会积极畅聊自己近日一二三四五的琐事的话痨，而安娜，大多时候她只是面带微笑地听着，提及她自己时，用轻飘飘的“没什么，就继续研究一些无聊东西，应付一些无聊的家伙，我没什么好提的，多说说你吧，莉莉”带过——

过去，洛莉也知道，安娜会专门在闭关修习的这几年、唯独和自己见面——大抵是因为安娜想更多地照顾她的近况，更细心地打点她的星途，也有那么一部分原因是……甩了她哥时，出于愧疚，安娜做过“我会照顾好你妹妹”的承诺吧。

明显，八年后的现在，安娜对于她，总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又忍不住当成朋友去亲近……亲近到快成为“好闺蜜”之前又猛然惊觉，小心地退回某条线，重新做好那个“长辈”。

因为安娜是个过分固执的女孩，她觉得，在感情上伤害了洛莉的亲人洛森，这就已经被划出“好朋友”的圈子了，不该再对洛莉做出亲近的做派。

……不止洛莉，分手后，安娜贝尔对几乎属于洛森的所有亲友都是这样。

她到现在都无法和捷克·乔治说上话，即使读书时她不止一次去宿舍拜托他给洛森带礼物，还试着把他和助理牵线；

她再也不去拜访曾多次照顾自己、给自己递送“洛森叒进了医务室”消息的沃尔夫·丹拿教授，只在过节时仔细挑选昂贵的礼物送去；

她甚至避开和亚瑟·泽奥西斯见面的一切场合，不得不代替父亲出席法师会议时只好全程面无表情，感觉坐在对面的那位、曾笑呵呵地给自己塞肉包子的校长眼神像针一样扎上来——

这些，洛莉都能理解。

她能理解那些人对安娜的疏远，也能理解安娜对她的小心翼翼。

……但归根结底，洛莉是另一个伟大的布朗宁。

再没有比她更了解洛森在某方面的顽固——分手的结果，如果不是他愿意主动放手，根本不可能达成。

而“被伤害”，那也是他毅然选择的结局。他放手时就该明白。

无论如何，安娜都是她的人类朋友，这与安娜和兄长的关系没有任何关系——前任还是现任，那是她哥的私事，与她无关。

这也许过于冷漠了。

但洛森也默许了洛莉的态度，更有时候，当他在遥远荒芜的某个地方艰难接通联络喇叭时，洛莉隐隐察觉到，洛森是想更多、更多、更多听到那些“和安娜逛街时”的种种，从而零星拼凑出不在他身边的安娜贝尔·斯威特。

当她叽叽喳喳地谈论这些时，联络喇叭那头的荒芜，总是很安静。

这便逐渐成了布朗宁兄妹之间的又一桩心照不宣，如同那个互相瘫在沙发上的夏日午后。

……于是洛莉更频繁地邀请安娜贝尔逛街，更频繁地对洛森提起她，频繁到甚至遗忘了安娜贝尔“前任”的身份，觉得他们只是分别良久的情侣，而自己总有一天会穿着礼服坐在他们婚礼宾客席的第一排。

况且，不仅是逛街后的联络喇叭，逛街时，洛莉也要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把某些自己能知道的洛森·布朗宁近况，对另一个翘首以盼、分外安静的傻子提起。

安娜只有那个时候不会安静。

她会微微弯弯眼睛，装作很平静，但其实快乐无比地说，“哦，这样啊，洛森就是这样的”。

洛莉见过薇薇安和助理，和她们关系也不错。

所以，她知道，不仅仅是洛森的朋友，安娜贝尔也没法对她的朋友提起哥哥。

她的朋友们，就像哥哥的朋友们敌视安娜贝尔一样敌视哥哥。

薇薇安喝醉后总说“莉莉，你和你哥那个混账真不一样，你好多了，为什么你不是个男生呢”；而助理只是一直一直沉默，眼睛里酝酿着许多情绪，像保守着什么秘密。

洛莉只能对着她们嘻嘻笑。

自己这里，是安娜唯一一个可以不经意说出、不经意听到“洛森·布朗宁”这个名字的渠道吧。

那，只好装得更“不经意”一点啦。

……所以，莉莉太容易忘记安娜贝尔是兄长的前任。

因为他们真的很像是一直在一起，他们就该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