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小姐的卧室。
这个地点有点暧昧,有点含蓄,天生就带着暗示。
实不相瞒,洛森·布朗宁出入过许多贵族小姐的卧室,也出入过很多次——这听上去是个欠揍的人生赢家,再结合奸商什么生意都做的真实经历改改,就是部升级种马文——
可洛森对“贵族小姐”这个群体的感官一点都不好,更别提某位带给他地狱般体验的斯威特夫人。
她们的卧室,其实也都千篇一律,完全不符合吟游诗人嘴里的溢美之词。
香薰,蜡烛,花朵,层层叠叠可能缠死人的流苏缎带,厚重华丽绣满咒文的床帘,不知道的还以为床里藏着维多利亚时期的古董,而且窗外还扒着一堆不知天高地厚的流氓试图偷看。
当然,因为奸商所涉及的“生意”原因,他眼里这些小姐们的“睡衣”可一个比一个开放大胆,各种各样走在“时尚”最前沿的新潮款式……
过分的暴露,过浓的气味,过重的氛围,一切都让精灵反胃。
为了生意,他记下了许许多多的香水名称,许许多多的口红色号,但内心不可避免地对这些东西升起反感——更别提最爱用香水与口红的某位斯威特夫人给他留下的阴影——
但是,无论夜晚白天,无论是学院还是酒店街,聚拢在洛森周围的女性没有哪个会素面朝天,习惯素颜的清纯女孩也不可能因为他的脸买走那些昂贵无用的装饰品……
洛森只好没日没夜泡在这些东西里。这是生存,他没得选。
况且,化妆打扮是一种常规化的社交礼仪,哪个正常的男人都不会出言指责。
安娜贝尔也是这样,举止端庄的斯威特小姐的妆容甚至还是洛森见过的最厚的,虽然他们每次打架都能把妆打(蹭)一半下来。
他知道她常用的粉底色号、口红色号、睫毛膏色号,知道她下手重从不敢涂腮红,甚至能分清今天是镜面唇釉还是哑光唇釉——
无他,和宿敌打完架后气急败坏地洗衣服,搓搓衣领上沾到的颜色质感就知道了。
……安娜贝尔也没怎么涂过镜面唇釉,那家伙常用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暗色调哑光,每次都让洛森洗衣服洗得很绝望,最终他不得不专门发明了一瓶宿敌专用洗衣液——又名强力卸妆水——才能去掉衣领上的哑光唇釉。
唯独令精欣慰的,就是这位身价高昂的大小姐从不使用次等货,她所有化妆品都是没什么味道的纯天然产物,洛森很少闻到什么浓郁的气味。
可是,交往后安娜贝尔开始试着擦香水。
薇薇安说那是专门为他准备的小心机。
洛森每次都会认真夸赞她的香水味道,再补充说她很可爱,但他清楚那些盖过醋栗甜味的香水他都不喜欢,淡雅或浓郁……都不喜欢。
他嗅到好几款熟知的牌子,稍稍回想一下这些香水的外观,就明白了。
它们无不拥有造型精致的玻璃瓶,加以独特可爱的装饰物。
“期待热吻”的瓶子上插着一枚雪花做的小雏菊,“心动夏天”用毛线拴着剪贴报纸般的标签纸……
安娜贝尔购买它们,为的不是产品,为的不是吸引他,只是为了好看的包装。
好比小男孩收集心仪已久的扭蛋,小女孩收集公主牌麦片盒里的硅胶玩偶。
她就是只小孩。
蠢宝宝习惯给自己划下许许多多的界线,这其中肯定有一条是“交男朋友后才可以购买甜嫩嫩的少女系裙子首饰化妆品”,因为交男友后就有了“为了蛊惑他对我死心塌地”的完美理由,她再也不用为了自己偶尔忍不住在糖果色橱窗外的驻足伤脑筋。
蠢宝宝自己都觉得,她这么打扮是为了讨好他。
可洛森知道她只是自己喜欢,喜欢这些可爱精致花里胡哨的东西,穿着杏黄色的小裙子和他逛街时,她连笑容都会真实许多许多。
……但他不喜欢。
他不喜欢她的香水味,不喜欢她穿轻飘飘的过膝裙,不喜欢她开始习惯用镜面唇釉烘托嘴唇的质感,不喜欢她特地穿上浅色系带鞋突出白皙的脚踝,暴露给沿途经过的许多人看。
阳光下,街道上,他总觉得自己换到她的哪边都挡不住其他人灼热的视线,而那些暴露在外的肌肤,最深最深的夜晚,她也只允许自己触碰几下罢了。
洛森真的不喜欢。
一丁点都不喜欢,负面情绪小气泡一般冒出来,和糖果色的安娜贝尔——不仅仅是他眼中的,更是现实意义上许许多多人眼中的——作为情侣走在一起,这些小气泡变成小碎片,在阴影或镜子里扎着他的手心。
那些小小的碎片,绝不是几个轻飘飘的吻能解决的东西。
洛森自己知道这些想法很坏。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东西,遇见安娜贝尔前却也没想到能坏到这个程度。
你不能要求一个女孩停止擦香水涂口红,也不能要求一个女孩停止穿漂亮的裙子鞋子,强制她停止展示她光彩照人的一面——仅仅是为了照顾你个人的感官。
……所以他从没说过,每次她这么打扮都会夸她好看。
这点小小的自我调节,奸商情绪波动再大也能做出来。
安娜贝尔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贵族小姐。
她的衣着打扮,她的举止言谈,总会有那么几点拉扯住他的情绪,让他在反感与好感之间来回摇摆。
这很正常,洛森告诉自己必须习惯。
习惯她的香水,习惯她的口红。
习惯她卧室的香薰,蜡烛,花朵,习惯那些层层叠叠可能缠死人的流苏缎带,习惯这一切他看到就喘不过气的……
哦,对了,唯独她的睡衣和那些小姐的睡衣不一样,真真切切的维多利亚古董,那些不存在的流氓们肯定不稀罕扒着窗户偷看。
……洛森不知道自己该调整出怎样的情绪,角色定位换成“男友”后,他无比确信自己不会在看到她穿那些小姐们穿过的性感款式时反感,他暗搓搓为她在梦里勾勒的款式还要……咳。
可今夜,这些东西都消失了。
她卧室里没有点着香薰、蜡烛,放花朵的地方放着他送她的古董糖果盒,悬挂的流苏缎带也换成了他送她的礼物——项链、脚链、choker、T恤链、手环、兔子棒球帽、还有一条他们在第三层建构区打□□抽到的奇怪女式皮带。
床帘的外观没变,可材质轻薄许多,他伸手撩动的时候再没有沉重感。
洛森甚至没看见随处镶嵌的下弦月与月季花家徽。
他有点茫然,鲜明感觉到这间卧室刻意把他讨厌的元素完全抹去了。
……是这间卧室的主人把那些元素完全抹去了。
它依旧是间贵族小姐的卧室,但有一半成了恋爱少女的怪奇博物馆,博物馆里陈列的展品全是他送给她的东西。
洛森不知道这些布置是不是刻意的。
他确信自己从未暴露过对贵族式卧室的厌恶,他的情绪明明就是他自己该解决的问题,发泄给他人等于软弱。
安娜贝尔可能是无意中……
无意罢了。
想到这,他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
安娜贝尔还在喘气,她瞪他一眼,把被子拉紧了一些,拉到下巴的位置,除了可以亲的纯洁脸颊什么都不留给他。
也不嫌热。
洛森刚要笑她,醋栗的甜味窜进鼻尖。
……没有香水。没有香氛沐浴露。很简单很纯粹的醋栗味道。
他好像知道刚刚差点彻底过线的原因了,今晚她身上竟然什么都没涂抹。
“今晚没弄发膜吗?”
这话一出,洛森感觉安娜贝尔还想瞪他,可惜在瞪之前已经先一步用转过去的后脑勺表态了。
……嗯,可以亲的纯洁脸颊也没留给他。
她埋在枕头里嘟哝:“你不是不喜欢香精味。”
我是不喜欢,但我没对你说过。
我没对你说过的“不喜欢”,就不是你该改变的东西。
洛森垂下眼睛,笑着说:“我喜欢啊,你上次换的水蜜桃味,对吧?”
“骗子。”
……谎话几秒钟就被戳穿,这也是和宿敌交往的头痛之处。
“蠢宝宝,我……”
“如果你又要来那套‘我喜不喜欢没关系,不要考虑我的意见,恋爱时不停考虑我的意见完全没必要,你该抛弃那套陈腐道德,况且我很喜欢’的宣讲,就闭嘴。我今晚不想和你就恋爱价值观吵架。”
“……”
好吧,她完全堵死了这个话题。
于是洛森撑起身,掀开床帘,抓住床下自己皱巴巴的T恤往头上套。
他动作了一会儿,背上就又被踢了一脚。
不轻不重的。
回头一看,安娜贝尔重新转过脸,拉得很紧的被子留给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眼睛里盛着不满和委屈。
“你去哪儿?”
洛森顿了顿,同时感到T恤上的湿渍。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又听她嫌弃:
“你好邋遢,这样走会丢我的脸。”
我的T恤变成这样是因为谁啊。
洛森看看阳台的拉门。雨爬上玻璃。
“外面在下雨,出去全身都会被打湿,不会有人看出来。”
“嘭”的一声,一只被折腾得乱糟糟的枕头砸到他的背上。
再看过去,她拉起被子遮起眼睛,彻底不说话了。
……倒是直接说声“不要走”嘛,真不可爱。
洛森只好自动翻译出“不要走”,欣然捡起那只绝对不能让她助理发现的枕头——说到底每次都是他用家务魔法整理,这位大小姐热衷糟蹋床上用品和他,让她垫条干毛巾她能张嘴咬死他,今晚垫玩偶就差点没被咬死——再拉开她的床头柜抽屉。
安娜贝尔在被子下独自委屈了好一会儿。但实际上只有几十秒钟。
几十秒钟后,身旁微微下陷。
她闷在被子里,顺着床垫凹陷的趋势一路滚进对方的拥抱。
“……怎么,不出去淋雨了?”
“我刚刚没打算走。”
“骗子。”
“真的没打算走。”
“那你下床干嘛?”
“呃,把你踢到床脚的润滑油拧紧放回抽屉?”
“……”
安娜贝尔不吭声了,但洛森知道她正咬牙切齿地悔恨和他说话。
他又欣然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外面罩着的被子。
“你不能这样,蠢宝宝,好女孩不应该在床头柜抽屉里放润滑油,你要学好。”
——刚才还借着便利对她疯狂使坏的混蛋是谁啊??
“那不是我买的。”
安娜贝尔不甘不愿地辩白:“薇薇安送给我的。”
“兰姆小姐不会送给你润滑油,她只可能送给你房卡。”或男人。
“……助理送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