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优秀的继承人,安娜贝尔学过《君主论》,学过《管理学原理》,学过《员工的能力培养与潜力激发模型体系》……除了魔法进修,她被要求掌握的课程知识足以堆出一个命名“斯威特式继承人”的图书馆,可偏偏,海伦娜在这个图书馆上又叠加了一座名为“端庄温婉贵族夫人”的重山。
打个比方说,从出生起,安娜贝尔便同时经历着“嫡系太子”与“联姻闺秀”的双重教育,这两方面的知识或观点还时不时地撞击、反驳彼此,无疑给她吸收知识增添了困难。
天才如德里克·斯威特,作为父母放养式养大的少爷,也只承受过一套正统的继承人教育。
更别提本身学习天赋和普通人无异的安娜贝尔……
这也是为什么,安娜贝尔相较薇薇安是个太“另类”的贵族——拒绝不涉及家族直接利益的社交,无视不必要的人际脉络,认为异性交往肮脏低效,对生理知识一无所知,无法忍耐应酬或假笑,把高傲冷漠的态度展现给几乎所有来接近她的人。
安娜贝尔所受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教育制造出的割裂感,既无法令她在应对男性时充满魅力地“示弱”,也无法令她处理不良生意时决断力强横地“抹除”。
不得不把休息时间全耗在各类教室、墨水、羽毛笔前,这样长大的女孩,对书籍拥有本能的依赖感。
选择最笨的办法、一本本学习、记忆参考书去撰写论文;遇到不懂的生理情况跑藏书室翻出《自然繁衍史》;处理家族事务喜欢整理成厚厚的报告;每天的行程必须要有纸质记录;重要会议前一定要调查资料……
安娜贝尔身上总带着那么一份书呆子式的稚嫩感,艰难用“继承人思维”,在处理她的一切生活时,维持着稚嫩无比的“公正”。
好比洛森曾发现的:
调查会所时做过询问就把闲杂人等轻轻放过,以至于他们在群里闲聊时给他提前泄露了安娜贝尔的调查动向;
从来“不屑于为难下人”,以至于她看到莱尔·德唯唯诺诺的表演,就轻易接过他所倒的酒,打消对他的怀疑;
认为“没触犯底线就直接无视”,以至于忍让着前往夏令营照看卡尔,连他“再次放出蟑螂”“出言直接侮辱”都轻轻放过,最后处理他时让对方在保留斯威特尊严的前提下、做到对家族利益的最大化利用;
更别提她主动从私库调钱分给欧文·斯威特,仅出于“维持斯威特家的体面”……
她永远学不来“享受”或“放纵”。
她不是薇薇安,她无法按照情绪或喜好待人处事,哪怕她其实拥有为所欲为的权力。
在掌握斯威特家的权柄之前,从权力中获利之前,这个女孩就已经在被权力勒死的窒息边缘了。
【我并不是一个善良、美好或单纯的人。】
【我要在你面前拼命做一个善良、美好或单纯的人。】
【——本质上我却真的是个善良、美好又单纯的大笨蛋,我自己都不知道这点。我害怕搞砸所有的一切,我要把我的喜欢永远藏在柜子里,这样它就不会被我犯错时弄脏。】
【我会搞砸一切的。因为你比我所要握住的权柄还难搞。】
【能不能让我更多、更多地掌控你呢?】
……自见过那团美丽火焰中的小女孩后,见过她用洛森就深深明白了这些。
安娜贝尔·斯威特所要挣扎、奋力去掌控的东西太多,他要强加给她的是没有任何书籍能提供切实支持的“情感”,这对窒息边缘的蠢宝宝来说,太过分了。
所以,他做出联络道具,让她随时随地能够找到自己;
他送出玩偶小熊,让她不至于每次约会前都冲着幻想排练演习;
他咽下许许多多的发现,接纳她的高价礼品让她“掌控”自己,纵容她满是新鲜感的胡乱戳戳;
他给她棒球帽、T恤衫、糖果盒、各种她爱吃的甜品,把他们几乎每一次的见面都设定好轻松日常的基调,提前指导,给氛围打一层柔柔的暖光。
他试着给这只蠢宝宝制造完全不需要奋力维持、水到渠成的恋爱,他试着让她每一次和自己见面都满脑粉红泡泡——
他试着为安娜贝尔营造一个乌托邦,在这段关系里她不需要任何权衡与挣扎,她只需要跟随自己的心愿发笑、生气、瞎玩瞎闹。
洛森成功了。
……成功了很长一段时间。
所以,今天,蜜糖蠢宝宝又慌又急地琢磨着他的怒气,第一反应就是对他说:
“洛森,和利昂家的商品供销加盟,真的很重要。你……你别闹脾气了,好不好?”
【天,她笨的无可救药。】
洛森有些无力。
他的安娜贝尔在这段关系中只掌握到“假哭让洛森心软”“穿漂亮点让洛森心软”“一动不动让洛森心软”的诀窍,全部建立在“洛森主动递台阶哄我走下来”的基础上。
怪谁呢,只能怪他自己。
洛森又想到今早她在厨房的背影,与今天中午时她窘迫无措的表情。
那是多么可爱完美的素材,只要在他心里多转动几下,洛森就能自发把自己哄好。
更何况——
【布朗宁在生气】→【我必须直接处理罪魁祸首利昂】→【直接切断合作链】→【不行不行,切断了会引起父亲注意】→【拿家族生意给布朗宁出气风险太大了,他会被父亲处理的】→【我没办法严厉处理利昂】→【我不想布朗宁继续生气了】→“洛森,和利昂家的商品供销加盟,真的很重要。你别闹脾气了,好不好?”
……这只蠢宝宝是经过怎样的心理活动,得出这么一句刻板无情的发言,洛森完全猜得到。
太笨了。
他根本不想要什么会麻烦她的真实处理,他只想要她主动说几句好听的情话。
“我完全不知情,那个男孩也不过秉公处事,你这么生气是不是无理……”
更刻板无情的发言。
笨拙的家伙打量着他的脸色,慌到口不择言了。
“洛、洛森,这件事是那位先生对我的‘补偿’,按我们圈子的惯例,他并没有做错,所以我顶多给那男孩一笔钱,让他闭口离开……你、你可能不懂我们圈子里的……”
干巴巴的“哄”已经上升到阶层,上升到他们之间的敏感矛盾。
洛森及时伸出手,有些烦闷地捂住安娜贝尔不停踩雷的嘴巴。
她颇为无辜地瞪圆了眼睛,洛森从她眼中看到自己难看的脸色,与泡泡一样逐渐变大的委屈。
……他不想和她开始吵这种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