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贝尔经历过吻。
……或者说,她以为她自己经历过吻。
吻是一篇深奥的魔法论文。
吻是会在开端揪紧心脏、在中间让脑子发昏、在结尾令浑身发软的东西。
吻是亲密的象征,吻是怀着喜悦心情的接近,吻是同等的小心翼翼与掌心微汗……
吻是“我们没在谈恋爱”。
吻是“我们互相拥有绝不告诉彼此的秘密”。
吻是他低头,而她闭眼。
吻是宿敌之间的默契。
然而,她概念里的那些吻,并不是此时困在某个拥抱里、被迫遭受的东西。
……不,不,说不上“被迫”,她从脚趾到头发丝都没在挣扎,好像是被之前的拥抱间接施加了强力凝固魔法。
但安娜贝尔只觉得在“遭受”。
因为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不知道哪种东西是必须保持平躺、关闭灯光、裹在黑暗里、被动锁在抱抱熊怀里才能接受的。
她只知道自己正经历着奇怪的温度。
炙热,滚烫,令人害怕,比曾从杖尖冒出的火焰还激烈。
强有力地传递着……
【待在这】
【待在这】
真奇怪啊。
斯威特可绝不能接受他人霸道的命令。
安娜贝尔张张嘴唇,奋力地发出——微弱的气音——
“等等,我想……先洗个澡。”
——她并没有反抗对方霸道的命令,她在《恋爱大全》的“欲拒还迎”这方面一直做得差劲极了。
安娜贝尔压根没法拒绝这个混蛋。
任何事。任何东西。
只要他想,只要她有。
可是……前所未有的吻,却戛然而止。
“什么?”
洛森说,一向漫不经心的口吻竟然有点痛苦,“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别说话。”
安娜贝尔飘动着“我有没有携带味道足够甜美的沐浴液”的思绪一顿。
“什么?你不是想……”她的双颊正因为缺氧和羞恼越发红润,“我以为你是想……”
可惜房间中一片黑暗,洛森既看不见她泛红的脸颊,也读不出她的口型。
他试图说服自己的理智,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她这时一定在害羞,但手臂的力道正抑制不住地加重,仿佛残留在心脏内部的荆棘要爬出来紧紧缠绕她、防止她的逃离——
“呀。”
安娜贝尔不适地咕哝了一声:“你弄痛我了,轻一点啊。”
……洛森依旧没有听见。
他什么都听不见,彻底失去听力造成的影响,远超自己的设想。
如果不是和龙的争斗损坏了左耳,自己也不至于放松了对那些负面情绪的钳制,被它在梦中乘虚而入……该死。
他总是有这么多弱点。
他总会在疼痛前退缩。
除了竭尽全力,他什么都没有。
难道真的如它所说,如他们所说,自己不过是个难看残破的……
“洛森?”
那是安娜贝尔第二次正式呼唤他的名字,却再次错过了这名字的主人。
洛森缓缓撤开嘴唇,封紧慌乱的吐息,试着把自己调整正常。
他做得不错。手臂的力道逐渐放松了,即将回到“嗨蜜糖宝宝,我只是想和你打个招呼”的往常。
——可怀里的是霸道、任性、坏心眼的蜜糖宝宝,他注定做不到。
安娜贝尔抬手,犹疑地搂住逐渐退开的抱抱熊。
想象中,这个货真价实的“反抱”应该是毛茸茸、暖呼呼、心情平静的。
可安娜贝尔只感觉到“噗通”“噗通”的心跳,与持续上升的温度。
洛森·布朗宁毕竟没有真实的毛茸茸,他拥有好看干净的下颌线条。
而且,原来……男生的喉结也很好看啊。
明明……只是廉价肥皂的味道。
“嘿。”
她忍着心跳继续抬手,确认“搂”好后,再小心地问,“难道你做噩梦了吗?”
洛森听不到她瞬间柔软的口气。
但他感觉到她穿过耳畔、插过自己短发的柔软手指。
女孩柔软的指腹在他的发间摩挲。
抱抱。
亲亲。
现在是……摸摸头。
“洛森。”
安娜贝尔第三次呼唤他的名字:“你……要不要继续?这次我会更努力一点……咳,不会说扫兴的话了。”
安娜贝尔有点忐忑,洛森从不是会因为噩梦惴惴不安的个性,她还是觉得是自己刚刚过于僵硬青涩的表现让他失望了。
洛森垂下眼睛,柔软的手指继续拨动着他栗色的短发,她似乎是把那当成了自己的裙角,随着愈加紧张的情绪,一圈圈揪紧、绕过。
他还以为,不够优雅、没有长度的短发是她所不喜欢的呢。
……原来,只是他以为。
“呃,如果你真的想要,我当然不是拒绝的意思……我是说,时间,地点,我还没有买好睡裙和内衣……”
喉咙里好像跑出了什么,洛森觉得自己此时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可安娜贝尔讶异地挑起眉,旋即恼怒地掐了一下他的后颈。
“不准笑!说正事!”
——从喉咙里跑出来的,不是血沫,不是荆棘,是他自己都预想不到的笑声。
安娜贝尔听这混蛋弯下腰,重新埋在她颈侧莫名其妙笑了好一阵子,震动的肩膀都带动枕头一抖一抖。
她不明白自己认真仔细,为了“更和谐更稳定的经营关系”的考虑怎么好笑了,难道涉及到这方面的深层次交流不该好好考虑吗?
虽然她不介意他家的二手沙发床,也不介意那条很舒服的旧毯子,但将要起到“呈现”作用的睡裙和内衣肯定起码要纠结上半月左右、才能敲定吧?
……这个混蛋一点都不够严谨!!
大小姐要发脾气了。
“没什么……咳。”
他轻巧地撑起身,过紧的拥抱与过热的吻一起褪去,稍冷的空气窜进被窝。
大小姐的脾气被冷却了一下,她把破口大骂换成撅嘴唇。
“咔哒。”
是男朋友伸手打开了床头柜的台灯。
黑漆漆的房间里终于亮起灯光,安娜贝尔满是红晕的脸颊在枕头上被点亮,对方闪动着笑意的眼睛也在她眼中点亮。
洛森忍住没在这幅美景上停留——事实上每次接吻后她的脸颊都像今天这样漂亮——噩梦中的情绪已经甩开大半,布朗宁偏过头,去摸索自己紧赶慢赶弄到凌晨四点才完成的东西。
那是一副放在床头柜上的眼镜,模样朴实无华,一天二十四小时架上耳朵都不会引人注目,大可以用“熬夜让视力变差”的借口遮掩过去。
洛森翻出了假期前从校医院拿到的老版,把治疗眼睛的功能换成了链接耳朵,草草修改一番成了魔法助听器。
【不,其实不是想对她编织完好的谎言。】
【不是为了遮掩。】
戴上眼镜后,不着痕迹地捏紧镜腿,让它贴附着耳廓,从而收听床上人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