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里克·斯威特，法师界第一家族的家主，也是传言中……法师界第一的大法师。

这里的“法师界第一”，倒不是说德里克魔法造诣在那些活了几百年的大法师中排第一，这里的“第一”，是指法师界中学徒们公认的“第一”。

毕竟法师塔中的大法师们普遍佛系温和，专注于魔法研究——而德里克，一个明明拥有法师的威能，却不断扩张势力，忙于研究魔法以外的“俗务”的掌权者……对所有法师学徒而言，他才是最“强大”的法师。

和他的交锋，难度当然会比海伦娜更恐怖——但洛森却更警惕海伦娜，之前一直冷处理德里克。

因为，在奸商看来，海伦娜这种心理层面变态的小家族女人，更加不依不饶，更加心狠手辣——她的报复心极重，底线几乎没有，但凡惹上了就是不死不休……现在自己不过是没完成一项“任务”，海伦娜就直接派人打算虐杀莉莉，如果后期她知道了自己和安娜贝尔的情侣关系，将女儿绑架或直接下药送给别的男人——也不是做不出来。

而德里克，洛森做情报工作时观测得很清楚，这个男人过于自负，反而不会拼尽全力抹杀自己。

他生来就站在最高处，像洛森这样的小贼可能只是德里克眼中的蚂蚁，而法师可不会专门花心思去毁灭蚂蚁的亲人爱人。

这位家主看不起洛森，他愿意摆上赌桌的可能只有一根小拇指，而洛森的赌注却一直是自己的生命。

……这就是这个奸商在这局不对等的博弈中，最大的优势。

德里克出手，莉莉不会有生命危险，只可能成为人质；学院里的朋友也不会遭遇危险，因为德里克认为洛森没有让他与泽奥西斯撕破脸的价值；就算洛森本人被抓住，也不过是遭遇那些斯威特传统的“拷问”，被当做什么家族间谍对待——看似恐怖，但没有性命之忧。

甚至连和安娜贝尔的情侣关系都不需要太担心，德里克根本不在乎这些，很可能把他当做追名逐利的小白脸，给笔钱打发打发，再敲打女儿“玩归玩，别忘了正事”罢了。

所以奸商仔仔细细分析过，这才将对付德里克放在最后一位，排出了“海伦娜＞德鲁拉根＞德里克”的顺序。

按实力判断，这个顺序应当是反过来的才对。

——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他辛辛苦苦设计好的顺序，差一点就被几个收了钱的小喽啰全部打乱。

“有钱人……”

八千金币一小枚的“溯回沙漏”，一次性高级魔法道具，可以加快一个小区域的时间，属于有价无市的奢侈品，洛森曾做过生意的那些上流贵族们手里都不一定能有一个。

……谁知道德里克竟然能把这玩意儿给小喽啰批发？！

精灵喘息着躲在自己挑选好的藏身处，被子弹打中的地方持续性失血，身体一阵阵地发冷。

身体发冷不是问题，他的意识也有点模糊，一开始眼前是一大片的重影，现在已经出现黑斑了。

而且那帮纯人类……

奸商见识极广，冷静下来想想，被现代世界驱逐、龟缩在法术建构区的人类暴徒，顶多只能搞到几把破旧的小手枪，怎么可能人手一把冲锋枪，一受到惊吓就对着他疯狂“突突突”，潇洒得一点都不像是缺弹药？

这又不是什么大财团支持的黑帮抢银行！！法师界没门路去哪搞现代世界的冲锋枪？！不是出于忌惮，是没市场——顶层的法师界压根看不起现代人类的那些枪械弹药！

所以，大概，可能，还是德里克随手买来随手配置的，再随手分给底底底层喽啰装备……

洛森咽下一口老血。他搞不清这口血是受伤的还是心痛的。

……一时间，这位奸商甚至产生了“自己报名去鲨自己”的冲动，可以搞到那么昂贵的魔法道具和随意无脑突突突的人类武器啊……

“这边？是这边吗？”

脚步杂乱，气息浑浊，真是一帮没有水平的家伙。

洛森刚准备撑起手臂起身，脑袋又是“嗡嗡一响”，视觉黑了好一阵子。

他只好放轻呼吸，蜷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舌尖顶顶牙床。

有股金属的味道。

……大概是铅中毒吧。那帮暴徒手里的子弹估计是最原始的铅弹。

……他一只精灵，从没有被子弹击中过，自愈体质似乎在这时帮了倒忙，愈合的血肉疯狂吞没那颗埋在伤口中的子弹，让里面的铅疯狂扩散……唯一庆幸的是子弹绝不属于“魔法与火”的范畴……

按照曾在书上读过的枪伤处理法，现在，他必须把埋进伤口的子弹挖出来，让伤口愈合，再缓一会儿等自愈体质清理毒素，才能彻底好全。

洛森虽然没有挖过子弹，但他不害怕，唯一顾虑的，是“挖去子弹，清理毒素”的这段时间——他很可能直接痛昏，失去意识。

被追杀的时候，失去几分钟的意识都是致命的。

洛森甩甩头。

他一点都不担心被落在超市那边的安娜贝尔，斯威特继承人身上揣的防御魔法道具估计可以抵御几个大法师的同时攻击，这帮暴徒要抓的是自己，不会为难一个家世显赫的贵族小姐。

这时候，应该尽力把这帮人带离她的行动范围……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挖出子弹，回来扫尾就行……没事的，依旧会很顺利，依旧可以隐瞒好……

洛森第二次费力将手肘撑上地面，让自己缓缓站起来。

“是不是在那儿？快追！”

哈，德里克都抓不到，没人能够抓到他。

阴沟里的老鼠，最擅长逃跑。

洛森扶着墙，缓缓转进又一个视觉死角，慢吞吞地避开身后的追捕声。

阴沟里的老鼠……

“布！朗！宁！”

洛森错愕地抬起头。

他扶墙的手臂被猛地抓了过去，原本没有留长指甲的大小姐却在此时用力过猛，把他的衣服抓出了褶皱，像某个东方传说里山洞的女魔头。

她看上去气疯了。

洛森随着血液流失变僵的思维活动起来，确认自己逃跑时换掉了那条长裙，确认自己变回了原本的样子，确认自己的双腿健全，确认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在商店躲藏时扒来的男装，穿的整整齐齐……

他浑浑噩噩的，但还是确认好了，自己没有破绽。

于是直接扬起嘴角冲她笑：“安娜贝尔。”

安娜贝尔看着墙上的血手印，看着他染红的衣角，看着他苍白如纸、比那个女孩还要透明的肤色。

她移开视线，把注意力放在他讨人厌的笑脸上。

“你放我鸽子了。”没有哭，声音也没有颤抖，非常自然，她该死的当然也能学会一个蠢货精通的伪装，“不是说好在超市门口见，约会的吗？”

洛森呆了一下：“我们约的时间是明早……”

“是今晚。我改时间了。”

“不是那边，老大，我们换一个方向——”

那些人又回来了。

洛森还有点混乱：“你什么时候改的时间……”

“快过来。”

安娜贝尔打断他，直接将人拽进一旁的工具间，躲过橱窗外匆匆跑过去的几个男人。

——他们现在的位置，是第三层的某个服装店后门，也是一个十字路口的拐角。

安娜贝尔轻轻打开工具间的一条缝，仔细观察着橱窗外的那几个男人，确认他们调转方向，去到了第二个背离这里的方向，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寻找逃跑的布朗宁”，对宿敌而言，是最简单不过的任务。

在超市那里时，她顺着翻倒的轮椅找到地面上的血迹后，就迅速确认了这家伙的行动轨迹——他变回了本来的样子，而且一定是朝着能和自己拉开最大距离的方向逃跑。

确认方向之后，沿途留意一下垃圾桶或下水道，看看有没有被撕碎的抹茶色布片，再顺着布片被撕碎的位置寻找沿路的服装店，最好是有一只光裸假人模特，后门的锁被撬开的——那家伙需要新的男装，又没空闲去衣架里翻找上衣裤子配套，最快捷的就是扒光一个男装假人。

而以布朗宁的谨慎，他不可能打破玻璃、制造明显痕迹，只可能在后门或墙角下手。

安娜贝尔一路找来，在抹茶布片上看到的鲜血越来越多，所以她不觉得布朗宁有体力在墙角施法，无声无息创造缺口：他和普通法师学徒不同，紧要关头时其实不怎么依赖魔法，更青睐使用街头的物理手段——

安娜贝尔还记得他情人节时撬开窗户的锁翻窗离开员工休息室，所以找找被隐蔽撬开的锁，就能找到他。

……找到他很简单，让他停止说谎，却千难万难。

安娜贝尔缓缓合上工具间的门，将一直抱在怀里的超市塑料袋放下，扭头去看被自己拉进来的布朗宁。

看不清，这个小工具间没有月亮。

她试探着摸过去，却发现对方没有阻止的意思，心里不禁一沉。

全是湿漉漉的血。

……他不是不想阻止，是没有力气了吧。

安娜贝尔忍了忍，再次忍住了发抖的嗓音。

“你是不是打游戏打太多啊巧克力脑袋，竟然放本小姐鸽子？快点，你告诉我你的破手机在哪，我这就摔了它……”

他又笑了起来，安娜贝尔手下淌血的生命愉悦地震动着。

“好。”对方无奈地说，“在左腰的腰侧。……不是什么昂贵的手机，你能摸到一颗尖头金属固体的话，直接帮我拔出来就可以。”

安娜贝尔顺着他的指示摸下去，手指发颤。

对方一直静静的，却突然闷哼了一声。

大小姐一直绷着没抖的嗓音差点尖成了一把刀：“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

“没事。”

她男朋友用“你真可爱”的口气说：“你摸到我腹肌了，竟然耍流氓，嘻嘻。”

安娜贝尔：“……”

她冷静了整整三十秒，才抑制住了原地打死这个伤残病患的洪荒之力。

“你特么有个鬼的腹肌，你个一天到晚不要命的弱鸡！！”

“我有的，你再摸摸看……”

“谁特么要摸，本小姐手上全是你湿漉漉的血！”

“但流水之下有起伏……”

“起伏你个毛线球！不准逼逼！”

“我每次打篮球的时候你是不是在观众席偷窥我腹肌？”

“……偷窥个鬼，你们队的队服全部做了衣摆固定处理，再怎么挥洒汗水都扬不起衣角看不到——”

“哇，原来那个给篮球部大笔经费换队服的神秘人真的是你。啧啧啧，就这么不想我被其他人看？”

“……”

安娜贝尔面无表情，一个兔爪掏心，直接薅出了这家伙翻开的伤口里，那颗尖头的金属固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