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两天前,有人和安娜贝尔说,“你要和宿敌挤在同一个房间里睡上下铺”——她的答复,一定是冷冷的讽刺笑容,连一句话都懒得多说。
可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并且比上下铺更糟糕:床上与床下,就连垂直距离都要比上下铺小。
【社交季第二天,夜晚九点】
“喂。”
在今夜第N次抱着枕头翻身后,床下传来宿敌不耐烦的指责:“我还要睡觉呢啊?”
安娜贝尔冷哼一声,没理睬他,又翻了个身。
床板再次嘎吱嘎吱地摇动了起来,听得出这次翻身主人刻意把动静搞得很大。
“……你不会因为我睡在这不自在吧,蜜糖哭宝宝?”
安娜贝尔立刻回嘴:“你想得美,你不过就是坨我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破烂抱抱熊。”
……好具体。
真恶心。
洛森不甘示弱:“那你还是只任性恶劣脾气糟糕的傲慢蠢猫。”
……怎么这么具体。
真厌人。
“本小姐才不是什么柔柔弱弱的蠢猫。”安娜贝尔嘟哝:“非要说,我肯定也和我家比利时是一个物种,因为可以扬起后腿踹烂你的脸。”
洛森·迅速想到她家比利时是什么·布朗宁:“你休想!你烦人!你有病!你压根就不是兔子!我说不是就不是!”
安娜贝尔被他猛然拔高的激烈情绪吓了一跳。
“莫名其妙!”她骂道,“本小姐是大发慈悲才施舍给你床底的空位,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明明那个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动腿动脚的是你!还逼迫我能细节到分辨你动的是哪条腿怎么动腿的耳朵受苦!
洛森用力眨了眨眼睛,在心里气急败坏地删除太过具象化的画面。
“你不是一直穿的高领过膝睡裙吗!这几天非要穿吊带干嘛!”
还是很容易就从肩膀滑下来的吊带!
“哈?那条高领过膝睡裙我丢在宿舍里了啊?而且天气转暖穿吊带睡觉怎么啦!”
要不是房间里以前穿过的睡裙都被仆人更换丢弃了,你以为我要翻出这件压箱底的吊带吗!
如果、唔、如果,不是因为只有这件吊带有点点她穿过的安心气味……
与对外必须光鲜亮丽的外衣不同,对于睡衣,安娜贝尔其实更倾向于她穿过多次的旧衣物,这能帮助她更快地放松进入梦乡。
她的睡眠质量一向不算好,一般只有肝过头昏过去时睡得香,回到老宅后就基本很难陷入深睡眠了,甚至就连成功入睡都会变得艰难。
这也是大小姐卧室里有那么多相对“廉价”的魔法香薰的原因。
而昨晚被抱……
咳,昨晚是因为肝过头熬到了清晨,所以也算做“昏过去”啦,她一觉睡到了中午,有了一次勉强还行的睡眠吧。
想着想着,心里微微发虚的她,又抱着枕头,翻了个身。
床下的洛森轻轻“嘶”了一口。
他的耳朵告诉他,刚才窸窣摩挲着床单划过头顶的,是脚腕。
赤裸的脚腕。
细细的血管。
握过的,就在短短两天前,还亲手握着它系上搭扣。
他甚至还记得自己用的是哪几根手指触摸。
那时不觉得有必要注意的触感此时在脑子里疯狂回荡。
……究竟为什么我的耳朵与想象力要建造这么敏感的反应链啊??
精灵咬牙,逼着自己想点别的什么东西,以此把脑子里浮出的画面挤出去。
这些都是噪音,噪音……我在宿舍也是下铺的,完全没问题,没问题……而且。起码现在就很庆幸捷克是单身狗了,因为似乎上铺的什么动静下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晃动啊滑动啊摇动啊……嗯,室友大概直到毕业都不会带女孩子去上铺不可描述的……我是下铺很好……下铺似乎没这个反应……这很好……那如果小心一点,就算带……
洛森:“闭嘴!”
床板“咚”地响起一声撞击,安娜贝尔又吓了一跳。
是某只想象力过于丰富精灵猛地坐起,然后间接给自己的脑门来了一下。
“你干嘛啊?”
她又惊又怒,这次还混了点担忧:“巧克力脑袋!你真的把脑子变成巧克力了吗?!”
该不会这家伙昨晚受伤的不是右手,而是什么后脑勺吧?
因为伤口被头发挡住了,她才压根没发现?
床底的洛森捂着自己被撞疼的脑门,缓了好一阵子。
刚才那一撞是他丝毫没收敛力道的撞击,简直咬牙切齿扑向了某些冒出来的杂念,试图把它们撞回地底——
夜晚,仅仅睡在一张床板距离外的地方,距离紧张摩挲的脚腕大约只有几厘米。
似乎今天中午醒来后的一幕幕是场骤降暴雨,他心里的排水系统全面崩溃,令浑身上下哪个部位都忍不住疼痛作呕的遐思反涌出来,淹没了所有能落脚的砖石。
……不,那不是什么遐思,仅仅是下水道的污水罢了。
是污水。
就是污水。
“我出去一趟。”
安娜贝尔疑惑地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宿敌牙尖嘴利的狡辩,只听到了疲惫的通知。
宿敌似乎是不打算继续和自己吵架了。
一反常态,恹恹的。
“我出去一趟,有点事……也省得再被你吵醒。你一个人先睡吧,睡着了我再回来。”
“……哦。今晚还有很多人巡视,你可别……”
“知道。我没那么蠢。”
卧室的门被合上了。
从他爬出床底到彻底离开,速度很快。
……似乎讨厌鬼的离开总是很快,因为他是鬼鬼祟祟的小贼嘛。
安娜贝尔抱着枕头又在床上愣了一会儿,半晌,又翻了个身。
室内一片寂静。
床板下也没有声音。
再翻了个身。
依旧寂静。
她缓缓放开枕头,攥住了被角。
不会……是真的脑子受伤了吧。
或者……是胃病犯了?
……唔,胃病,这倒有可能。
今天一直睡到了中午,下午四点多才抽空回来给他带了几块蛋糕茶点——那之后她又去应付大大小小的宴会,而被追捕的小贼肯定只敢龟缩在房间里等她,饿着肚子吧。
汉堡,司康,咖啡——只这些,对那个蠢货的胃可起不到什么保养作用。
而且他本就经常吃垃圾食品。
宿敌还有好多好多的坏习惯。
胃疼的时候不说,感冒了难受也不说,在课上昏倒也不会……
橱窗里精致的抱抱熊才不会有这么多的讨厌坏习惯呢。
也只有垃圾箱里的破烂抱抱熊,才会这么对待他自己。
垃圾桶里的。
安娜贝尔攥着被角琢磨了一会儿,思绪越来越恍惚,眼皮越来越沉。
嗯,肯定是垃圾桶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