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各是?一位异常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 “世界没有鬼”是她自幼至今践行?的信仰,周围人也反复见证过无数次了。
哪怕午夜时有高楼抛下的尸体砸在自己车前盖上、再哆哆嗦嗦对着自己开口说话、后续监控录像里出现灵异图案,安各也绝不会动摇自己坚定的信仰——
心中没鬼, 所见就绝不会有鬼。
所以, 清明午夜, 对安各而言也不是一个很特殊的时间点。
这位勇士曾数次在清明午夜去亡夫坟墓喝酒蹦迪,虽然后来证实“亡夫”还活着, 但也没见坟墓里的其他?鬼探出头来抱怨她扰民啊。
她一点也不害怕,清明不过是?又?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 既然这天再寻常不过,午夜或正?午,又?有什么区别。
她一点也不怕。
一点也……
“怎么?”
安各再次打了个哆嗦。
这是?她的家,她的卧室, 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问话的人毫无疑问是?她的丈夫。全世界最安全的人。
他?们之前还温存过,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
安各告诉自己应该亲近地靠过去, 闲聊几句,或者埋怨他?刚刚故意使坏的行?为?——
可是?, 身体深处,仿佛有一小截本能拉扯着直觉, 发出刺耳的尖叫。
【离他?远点】
【那个拦住你?去路的东西】
【离他?远点】
【那个正?坐在你?床上的东西】
【离他?远点】
【赶紧开灯, 赶紧把他?推开, 赶紧冲向?门口逃出去——】
安各咬了咬牙, 吞下快到喉咙的尖叫。
她信赖自己的直觉与本能, 就像猎豹信赖自己的爪牙。
这份直觉曾帮助她做过无数个重要决定, 迈出常人无法迈过的极限——直觉、经验、能力与勇气共同组成了首富的决断力——
或许之后会犯错,或许会承受不少代价, 但每个选择带来的结果,都利大于弊。
仿佛身体里藏着一枚灼烫的指南针,护佑她的人生永远走?在正?确道路上。
于是?她大步向?前,从不怀疑。
……可现在,她的直觉却?在示警。
【离他?远点】
仿佛遭遇天敌。
“你?怎么了?”
是?相信直觉,还是?相信黑暗中连脸也看不清的丈夫?
安各深吸一口气,移动胳膊,紧张地绷紧小腿。
她要拿开他?拦在自己前面的手臂,慢慢地、自然地走?出去。
不管如何,如果被他?发现自己私底下还在调查洛梓琪,就很麻烦了……
可是?,下一刻,安各触碰到了更冰凉的东西。
他?们的婚戒,银质的环上还滴着水,折射出星星点点的亮光。
很小的亮光,她订制购买的款式,素圈的戒指简单又?低调。
对象的手很好看,不需要任何修饰,朴素的银圈足以。
安各订戒指时犹豫良久,还是?放弃了奢华的款式,因为?婚戒的意义就在于一直佩戴……
而她蜜月时曾这样?霸道地要求他?:“必须一直戴着,哪怕变老变丑变成死人也要戴着,因为?无论如何你?也是?我的丈夫,时间与死亡都无法改变这一点,除非某天我停止爱你?。”
他?回?答说“好的”。
之后,他?便一直遵守着这个要求。
哪怕房间一片黑暗,触摸到的手指一片冰凉,安各也能清晰地看见这枚素圈闪着光。
她的直觉还在拉扯着本能尖叫,清明午夜,怨气漆黑的阴煞身边,任何正?常人都该迅速逃离。
纯阳之体直觉抵触旁边的东西,也是?活人本能的恐惧,就像祖先畏惧火光外的阴影。
可……
我犯的错已经够多了,哪怕会被他?无限次原谅也不行?。
【我曾无数次把他?抛在原地。】
【我要做出选择,坚定不移。】
安各便慢慢放松了自己。
很难,违背本能就像是?深潜在海底,慢慢放弃屏息。
她伸手,摸上他?冰凉的手臂,紧紧攥住了他?闪着微光的无名指。
“我没什么。”
安各闭上眼,把自己心底尖叫的直觉与本能悉数砸烂,稳住了声线:“我只是?有点害怕。安安,这里太?暗了。”
“……是?吗?”
“是?的。”
不仅是?手。
安各跪坐在床上,慢慢转过去,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了他?。
“房间太?黑了,我很害怕。”
没有热度,没有心跳。
像是?抱住了一块巨大的冰块。
……安各咬住舌尖,制止了本能操控身体做出第三次哆嗦。
“安安……刚刚我醒来时,你?为?什么不在我旁边?你?知道我怕黑。”
“……”
他?没有再出声询问,拦住她去路的手臂也放松下来。
“咔哒”一声,是?卧室的台灯被点亮了。
——橘色的暖光下,丈夫低头瞧着她,穿着藏青色的长袖睡衣,明亮的茶色眼睛里满是?关心。
“这样?好一点吗,豹豹?我以为?你?这几年已经不怕黑了。”
安各……安各隔着睡衣贴着他?的胸口,再次感受到了心跳声。
似乎由灯光一并带来的心跳声,有些?微弱,但足够稳定。
这一刻,她心底大叫着“你?疯了你?为?什么没选我你?为?什么没有离开这东西逃跑”的直觉总算消停了。
“你?身上怎么这么凉。”
安各彻底放松下来,她靠在他?身上,双手伸出去试图焐热他?的手掌:“你?以前体温就总是?很低,手太?凉了,长期这样?身体会不好……”
“还好吧。”
丈夫回?答:“我只是?正?好洗完冷水澡。所以你?觉得我现在很凉。”
他?的发尾有些?湿,安各摸了摸,感觉摸到了一块冰棱。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你?大半夜去洗什么冷水澡……”
这次话说一半她就没说了,因为?答案异常明显。
安各轻咳一声,她尴尬地转了转眼睛。
“谁让你?故意……”
又?不是?不让你?做完全套。你?自己不愿意怪谁。
而且,这种事,究竟你?为?什么会不愿意……明明我们以前在这方面是?很……
“所以,这是?你?秘书的短信吗?”
对象带着笑说,他?过于轻松美好的态度让安各实在不好意思?继续讨论夜生活——
洛安就这么把那个话题一笔带过,他?说:“我今天听李秘书的意思?,还以为?你?们最近不算忙碌,已经完结了手头的重要项目。”
“啊……嗯……”
安各含糊道:“是?这样?的,但今晚,给我发短信的,是?我手下另一个秘书……”
她又?镇定随意地提了好几句公事,这是?第一次直面对象、希望通过谎言来得到午夜离家的机会,所以安各十分紧张,她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扯什么。
丈夫便定定地瞧了她好一会儿,似乎要确信这些?话中不含谎言。
安各充分发挥自己商人的天赋,在对象的注视下保持了格外优异的镇定面具——最终她顺利地编完了:“……所以,呃,我现在必须去一趟公司。”
应该没有漏洞。
看对象的表情……对象……
温柔美丽的对象垂下眼睛,然后慢慢撤开距离,捡起地上的上衣递给她:“是?吗。那你?快去公司吧,注意安全。”
安各:“……”
然后他?走?向?床的另一边,掀开被子躺下,背影萧索,有种逐渐失望、不想见负心人离开的be美。
安各:“……”
不知为?何,这个画面似乎还令她幻听到了二泉映月。
二胡独奏版本的二泉映月。
安各:“……”
无声胜有声。
自始至终,默默背对她睡觉的对象一句话没说。但二胡独奏版本的二泉映月不知为?何更响亮了。
安各……安各忍无可忍,她立刻扑过去扒拉他?胳膊:“好了、好了、对不起!我刚刚的说辞全是?扯谎骗你?的!其实是?你?姐临时约我见面,要谈什么重要的事——走?走?走?我带着你?我们一起去!”
对象没回?头。尽管他?整条胳膊都被妻子抓出被子了。
他?幽幽地说:“是?吗。谁知道你?这次是?不是?还骗人。”
安各:“……现在深更半夜的,要出门我们就一起出,我绝对不会主动离开你?!”
“噢。”